你哭什么

　　苏沫在直播里说过自己做什么菜都可以，粉丝半信半疑，也当然没人知道，跟苏沫八杆子打不着的冻龄女神程心柔哇哇哇地大赞过好吃的，只有一道啤酒虾。这只代表了心柔喜欢海鲜，不代表苏沫其他菜做不好。比如，其实苏沫煎墨鱼蛋也很出色的，她自己觉得。只可惜她对墨鱼蛋的探索迟了点，那时候心柔已经吃不到了。

　　啤酒虾，最重要的是虾新鲜，且火一定要猛，半温的火炒出来的虾不爽口。只有一个麻烦的地方，虾子新鲜的时候蹦蹦跳，尤其是下到滚油里，只只都秒变e虾。所以厨师不能走开，要拿个盖子随时在那挡着。
　　煎墨鱼蛋也有诀窍，火候很要紧，且不能盖盖子，一定要敞开了平底锅干煎，不然外皮煎不脆。
　　说得头头是道，唬得何凌喊了她一整晚苏大厨，“苏大厨在，我们这个国庆能好好收尾啦！”

　　国庆，全国人民都放假，虽然程心柔那样的大明星不算民，何凌这样的小明星不算人，不大不小的苏沫倒是放了自己几天假，应景去了趟旅游。选了阿布扎比，做了几天攻略才把这地名念顺口了。她问赵晴，赵晴说不去，时间排不过来。但又顺手发语音问了句，「你跟谁去？你经纪人她们？」
　　苏沫回，「周姐。」另一个圈内人。
　　「就周姐？心柔呢，工作啊？」
　　苏沫发语音说“对”，撤回了，又发语音说“我们…”，说不下去，又撤回了。打了一会键盘，最后发了三个字，「可能吧」。
　　赵晴那边安静了几分钟，「你们先去，我最后两天赶得上。」
　　「不用赶啊，没空就算了。」
　　赵晴向来有主见，她说要赶来，就还是赶来了。

　　旅程的头两天有周姐。所有的姐，都很擅长跟苏沫讲道理。告诉她客观而言，这些都不是大事。苏沫这两年来习惯了听姐的话，于是她也觉得不是大事。只是有时玩着玩着忘了，人又低落下来。周姐在旁边一拍她肩膀，苏沫又想起来了“不是大事”这件事，于是拍照打卡查行程，竖着根自拍杆笑、笑、笑。看见了哪儿都“哇～”，塞什么进嘴里都说“好吃！”
　　然后赵晴来了。苏沫说坐过山车，赵晴跟了上去。狂风照面打过来，吹得人窒息的瞬间，苏沫感觉自己死了一秒。真好。下来看见赵晴晕乎乎的，更好了。苏沫仰头“哈～哈～哈～”几声气功式大笑，真心地。
　　晚上在酒店，周姐睡了，赵晴从小冰箱提了一打酒出来，度数不高，对付苏沫尽够了。苏沫喝了半罐开始哭，两罐开始吐，把周姐都吵醒了，沉默而心疼地望着她。苏沫吐得胃里空空的，说了句“饿了”。这是她最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感觉到食欲这东西；也是第一次感觉到，真的不能是大事了，都快两个月了。
　　苏沫放开马桶，呜呜哇哇地冲过去抱赵晴。赵晴一脸嫌弃地稳稳接着她，对周姐说，“吓得我，以为她又要到处亲人。”
　　苏沫喝醉了到处亲人是出了名的，但赵晴认识她以后，苏沫喝醉时身边总有个程心柔边骂边拍拍，所谓的到处亲人，亲到哪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那个人呢？赵晴始终没问。
　　晴晴就是这点好。

　　墨鱼蛋在一个平底锅里中火煎着，另一个大锅里的油滚了，一箩洗好的大虾倒了进去。苏沫一手拿着锅盖挡着，扭头看了眼举着手机的何凌。何凌谄媚地笑了笑，“女明星，打个招呼。”
　　“别告诉我你在直播啊。”
　　“你妆都没化，我敢吗？”
　　“去你的，”苏沫反手一打，“谁像你，在家还化个浓妆。”
　　何凌配合地侧身躲了躲，“平常才懒得化，可今天要见人啊。”
　　苏沫嗤笑一声，她在何凌眼里，从来称不上是“人”，“录个视频就算见人？看不惯我们凌凌素颜的都不是真爱粉，扔了。”
　　何凌耸耸肩，“我还是得靠一张脸来以色侍人的，不像你，靠才华。”
　　“啧！你出去好不好，影响我发挥！”
　　客厅一声门铃响，沫沫疑惑道，“还有人？”
　　“何凌～”一把甜甜奶奶的声音从客厅玄关处传进来，“好久不见。”
　　苏沫顿时一愣，手上的锅盖差点掉地上。

　　她怎么…她有工作的吧…她跟何凌有这么熟吗？何凌问自己的时候也没问她会不会一起来，怎么还另外直接找她了？
　　苏沫手上挡虾的锅盖莫名其妙盖到墨鱼蛋的平底锅上。

　　“心柔，哇辛苦了，真赶回来啦？”何凌单手抱了抱程心柔，另一手举着手机，“等一下，我在拍苏大厨。放心，我剪掉你。”
　　两只虾子从大锅里弹了出来，何凌拉着程心柔往后一跳，“哇～”
　　苏沫弯腰捡起虾子，想去冲一下水，心柔爱干净。但程心柔看着，现在去冲水好像是苏沫故意做给她看的。苏沫脑子一抽，两只虾子丢回大锅里。
　　何凌又“哇～”了一声，“女明星！你就在我们面前这样丢回去？！”
　　苏沫冲口而出，“高温杀毒的。”说完才想起来，她从前也跟心柔这样说过，心柔奶凶奶凶地说高温只能杀菌，不能杀脏东西。脏就是脏！有没有common sense！

　　苏沫发个呆，锅里又一只虾子飞了出来。何凌举着手机大笑，苏沫一转身，地上的虾子却已经被捡起来了。程心柔拿着虾子到水下冲了冲，甩干了递给苏沫，头却扭过去对何凌笑道，“今天的虾好开朗啊。”
　　“像你，活泼又可爱。”何凌说。
　　程心柔笑起来，“就喜欢你这样嘴甜的～”她的后脑勺对着苏沫，但苏沫眼前还是出现了她的样子——捏着唇一笑，娇媚地，小泪痣往上一抬，苹果肌淡淡的红，一点都看不出来比苏沫大了那么些年。
　　今天的虾子很好，够大。苏沫捏着虾的那头，把虾子抽走了，半点没碰着程心柔的手。

　　何凌停了视频，带着程心柔出去介绍客厅的两个朋友给她认识，“程心柔，都认识吧？这是阿佟，玩乐队认识的，这是Michelle，圈外人…”
　　“刚才开门打过招呼啦～”
　　“哇真的是程心柔啊？我还以为长得像，我常常听你的歌。”
　　“你好你好，谢谢你没有从小开始听我的歌。”
　　客厅立刻传来几人的笑声。

　　心柔在这方面向来不用担心。从来只有程心柔介绍人给苏沫认识，苏沫这边的朋友，用不着苏沫介绍，心柔一出场就全都认识了。
　　本来就谁都认识她，玩过以后全都在背后对着苏沫夸她，边夸边挤眉弄眼。苏沫翻着白眼，心里很高兴，至少一开始的时候是。后来也没有不高兴，她只是有点吃力，胡思乱想的时候越来越多，漫漫长路却总等不到一个安心的着力点。
　　一道桥，不能直接从此岸跨到彼岸的，总得有个桥墩撑着。可是她们一个月见不上两面。心柔生日那天，苏沫还在外地。这本不是大事，因为心柔自己也在外地。但苏沫完全给忘了。
　　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8月2号的凌晨12:13了。

　　她立刻找了程心柔，不敢打电话，怕她忙着，又怕她睡了，于是发了条文字信息，说生日快乐，又说对不起。就算心柔在忙，瞄一眼就能看见。
　　过了一会儿，程心柔回了条语音，「沫沫，你有没有想我？」
　　苏沫看着手机甜甜一笑，回语音问程心柔今天都做什么了，顺便汇报了自己长长的一天。
　　程心柔问，「累了吧？」很短的语音，声线温柔。
　　苏沫想，如果自己说累，心柔大概就叫她休息了。她确实累，可是刚错过了人家生日，不能真去睡了。苏沫回，「你累吗？」
　　程心柔来电。苏沫笑着接起来，放松地把自己摔进床里，「心柔～」
　　「沫沫…我累了。」
　　苏沫脑袋一瞬空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天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累了。」声音还是温柔而体面的。
　　苏沫沉默半晌，决定自己也要体面，「那你早点休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知道。」
　　程心柔沉默，苏沫也沉默。最后程心柔淡淡的声音，有点冷，「Good night.」
　　「生日快乐。」
　　「Thank you.」
　　当心柔毫无必要地说起英文，就是她生气了，她果然气着苏沫忘了自己的生日。该生气的，苏沫也确实无从解释。
　　平常苏沫会等程心柔挂电话，那天她没等。微信里最后的信息，就一直留在了「累了吧？」「你累吗？」那里。

　　苏沫回过神来，捞起过熟的虾子，把墨鱼蛋装了盘，焦得近黑的一面盖在下面。
　　客厅传来程心柔的声音，“你们今天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做菜啊？我没准备诶，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现在外卖奶茶给你们行不行？”
　　何凌说，“不用啊，沫沫会做几个菜，算上你那份了。”苏沫等了两秒，没听见程心柔的反驳。苏沫大叫一声，“何凌，我好了，到你了！”
　　何凌跑进来，接手唯二的两个炉头。苏沫捧着盘子走到厨房门口，停了步，低头迟疑着。

　　要跟何凌说吗？不说清楚，何凌今晚一直拿她们俩开玩笑，搞得好像是苏沫授意的，白白让心柔为难。她心又软。
　　但是心柔人都来了，现在这样背着她跟何凌说，好像怪何凌不该叫她来一样，更尴尬。其实苏沫真的没怪何凌，首先人家不知情，其次…苏沫确实很久没见程心柔了。
　　也许真是太久了，久到程心柔以为苏沫已经放下了，没关系了，所以她放心地出现了。
　　她从来都这样，得体、温柔、冷静。
　　所有事情，在她那里确实都不是大事，包括苏沫。
　　苏沫长呼一口气，沉着脸捧着两盘菜出去。何凌默默看了她一眼，抿唇笑笑，转头回去专心炒菜。

　　那晚五个人，五道菜。何凌说她要拍餐桌全景，程心柔大喊等一下等一下，拿着筷子把混乱的一盘啤酒虾摆成莲花座。另一盘墨鱼蛋救不了，还是努力地往中间拨了拨，又擦擦盘边。这才拿着自己的碗筷退到一边，说可以拍了。
　　苏沫立在一边，看着程心柔搞东搞西地尝试艺术化那两盘菜，惯性笑了笑。从前她总捣乱，程心柔一边摆盘，她一边偷吃，闹得程心柔拍不成照，气得追着她打。然后苏沫总会尝试塞一筷子菜到程心柔嘴里，让她同流合污，一起堕落。筷子塞不了就用嘴塞。
　　何凌拍着照。程心柔遥遥望了眼苏沫，转开眼睛，含着筷子也笑了笑。

　　何凌家里小，没有餐桌。晚饭就在厨房外的一张瓷砖高台上吃，高台一边摆着两张椅子，另一边摆三张。何凌先坐了两人的那边，苏沫捧着碗坐在她旁边。何凌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另外两个女生坐了三人座的一左一右，甩着手登登登登地欢迎程心柔，“留了个C位给你～”
　　程心柔的表情颇为快乐，“Thank you～”
　　苏沫抬眼瞄了下，刚才不是还挺开心的吗？

　　跟明星做朋友的第一要则，是假装自己对她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阿佟和Michelle轮流讲自己的事，一个抱怨老公，一个说乐队生存艰难，一点都没想起要问程心柔是怎么认识何凌的。她们说起乐队，何凌想起乐队鼓手赵晴，“诶沫沫，赵晴说你们去阿拉伯还是哪儿了？”
　　程心柔低着头努力剥着只虾，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苏沫扒了口饭，含着饭道，“嗯，是啊，你好2G哦，我都po微博了。”
　　何凌笑道，“我是2G，但我有内幕呀。喝了多少啊你们，醉成那样。”
　　程心柔手上一顿，没有抬起头。苏沫嚼着饭，“你听她说，我就喝了一点点，剩下的都是她跟周姐清的。”
　　“那她酒量挺好，还能醒着拍你视频。”
　　苏沫猛地抬头，草？什么视频，那晚她真断片了，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只知道第二天赵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我知道你们分手了”几个大字。

　　阿佟和Michelle起哄要看女明星喝醉视频，苏沫挡着何凌，“喂，别啊，真跟你绝交啊。”
　　几人哈哈大笑，都说苏沫偶像包袱重。何凌笑道，“逗你的啦，没视频啦。你不就哭了一晚吗，又不是跳脱衣舞，怕什么。”
　　程心柔这下倒是抬了头，看了眼苏沫。苏沫借着翻白眼，没看见。两个女生笑道，“原来沫沫是醉了哭那型的啊？”
　　何凌摇摇筷子，“以前不是，以前是醉了到处亲人型的。”
　　于是又齐齐起哄苏沫喝酒，要看她亲人看她哭，苏沫推说自己要开车。平常何凌一定叫她找代驾，或者留下来睡地板。今天倒是善良，帮着苏沫说了句，“算了算了，放过她，她真要开车。”

　　晚饭后何凌叫苏沫去洗碗，苏沫说自己都做饭了怎么还要洗碗，程心柔站起来，“我洗我洗，今天我没有做饭。”
　　苏沫下意识想开玩笑，「什么深仇大恨，第一次见面就想做饭毒人家。」一咬舌头，还好没说出口。
　　大家收了碗筷进厨房，程心柔站在水槽前洗碗。苏沫放下一束筷子在她手边，何凌拉着阿佟和Michelle出去打游戏。

　　厨房里水声哗哗，客厅的游戏打得火热，尖叫声四起。程心柔小心翼翼地捏着盘子，怕摔了。指尖太用力，捏得青青白白的。
　　“我来吧，”苏沫接过她手里的盘子。
　　“不用不用，做饭的人不能洗碗。”
　　苏沫失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程心柔神色不变，“你刚刚自己说的嘛。”
　　苏沫挤走了程心柔，自己站在水槽前，“那现在不是了。”
　　程心柔也不再抢，站在旁边背靠炉子，手撑着台面，脚尖踢着地砖。头低低，研究了拖鞋好一阵子，忽然说，“你衣服脏了。”
　　苏沫往自己身前看了眼，“没湿啊。”
　　“刚才弹到油。”
　　苏沫下意识想，幸而今天这件不是心柔买的…但就算是她买的，现在也…不过还是，幸亏不是她买的，尤其是现在。因为以后不会再有的了。
　　“回家洗，”苏沫淡淡道。
　　“哦，”程心柔踢踢地板，“唔…阿布扎比好玩吗？”
　　苏沫忽然扭头，颇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程心柔有点惊讶，今晚进门到现在，苏沫没正眼看过她。

　　心柔的头发长了，当然，是比起7月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长了。后来在她的微博里，头发一点点变长的经过，苏沫还是能客观地看见的。但屏幕后的长发跟眼前的长发，好像不是同一把头发。这把是苏沫触碰得到的，那把不是。

　　“你去过吗？阿布扎比，”苏沫洗着碗问。
　　程心柔摇摇头。
　　苏沫淡淡一笑。没去过，这么拗口的名字，倒记得挺清楚。

　　洗完碗，程心柔说要走了，自己明天还有工作，让她们好好玩。大家送到电梯口，程心柔逐一抱抱，说很高兴认识大家。苏沫站在最后，太远了，程心柔就只挥了挥手。何凌问，“你怎么走啊，有人来接？”
　　“没有，我打车就好了。”
　　苏沫小声道，“我载你？”
　　“不用麻烦，”程心柔摇摇手机，“我等一下打车。”
　　苏沫闭了嘴。阿佟和Michelle叫程心柔小心点，戴好了口罩再下去。程心柔笑着说没关系，就算认出来了也不过是签个名，这城市没色狼。
　　她一抬头，刚好和苏沫对上眼。苏沫沉默着，不知怎么咬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电梯叮地一声开了，程心柔轻轻一笑，“Bye～”转身走进电梯，快快按了几下，电梯门几乎立刻就关上了。

　　几人往回走，苏沫仍在电梯旁杵着，头低低的。何凌回头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里。Michelle停了步，对苏沫说，“到楼下了。”
　　苏沫眼神空洞地望着她，Michelle指了指电梯顶上的数字，“到一楼了。”
　　苏沫抬头愣愣地望着电梯上的“1”，忽然醒了似的，狂按了电梯按钮几下。
　　何凌从屋里跑出来，把苏沫的手机车钥匙一下塞到她手里，“还等电梯！”
　　苏沫抓着手机钥匙，扭身就往楼梯间冲，撞开了门才吼了声“谢谢！”尾音还飘着，人都不见了。
　　何凌连连翻白眼，又摇头又叹气。Michelle失笑，“行啊，藏得这么深，都没听你说过。”
　　何凌摊手，“她自己都没说过。”
　　“那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也知道了吗？”何凌笑着经过她，走回屋里，“我们继续刚才那一局，那人今晚不回来的了。”

　　国庆长假，路上空荡不少，所以车子都疯，还时有酒醉的路人冲出来。苏沫开车要非常专心，便没有说话。程心柔也觉得专心开车是个好习惯，于是也不说话。虽然从前她总是忍不住要说东说西的，苏沫答一句，车子扭一扭，把程心柔吓得啪啪打司机座，「喂～你专心开车！我不跟你说话了！」隔了没两秒，自己又说起来。苏沫抿嘴一笑，程心柔哼一声，「你别回我啊，我不是跟你说的，我就是自言自语～」那些自言自语，全都是以“沫沫”开头的。
　　现在她没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苏沫也真正养成了专心开车的习惯，目不转睛，从上车开始就没往程心柔那边瞥一下。

　　车子稳稳驶入程心柔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苏沫泊在熟悉又陌生的停车位上。车头进去的，她还没练好倒车泊。车头灯近距离打在水泥墙壁上，反光板一样地又打在两人脸上。心柔的侧脸像一座泥金塑观音，永远带着一丝与观者无关的淡淡笑意。苏沫伸手关了车头灯，心柔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仿佛有点不开心的样子。
　　但声音还是温和微笑的，“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程心柔慢慢伸手，搭在了车门拉锁上，苏沫忽然想起来似的，小小声地说了句什么。车子引擎轰轰响，程心柔提高了点声音，“对不起，你说什么？”
　　苏沫舔了舔唇，车子熄了火，一时四下寂静。“我说对不起，我忘了你生日。”
　　程心柔迷茫地望着她，“什么？哦，没有啊，你不是跟我说生日快乐了吗？”
　　苏沫眼神同样迷茫，“我过了1号才说的啊。”
　　程心柔皱着眉回忆，较真道，“没有吧？就是我生日那晚啊，我们就是那晚分手的。”
　　苏沫一惊，连忙翻出手机聊天记录，盯着最后的通讯日期，“真的是8月2啊！”她递给程心柔看。
　　程心柔失笑道，“好吧好吧，你迟了，所以呢？”
　　苏沫一时愣住，所以？所以…她们不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吗？

　　程心柔细细望了她一会儿，慢慢垂下眼睛，轻声道，“沫沫，你能告诉我你哭什么吗？”
　　苏沫没哭，不明所以地望着程心柔。
　　“我说在阿布扎比的时候，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吗？”
　　苏沫迟疑半晌，心一横，还是问了，“你又知道我玩得开心。”
　　“你微博自己po的嘛，”程心柔大方笑道，“不给人看的？”
　　苏沫默默对自己笑了笑，声音柔柔的，“拍视频嘛，怎么能不开心。”
　　“那不拍视频的时候呢？”
　　“我喝醉了。”
　　“你说你没喝多少。”
　　“我酒量不好，你也知道。”
　　程心柔温柔一笑，“就是喝醉了，所以哭？”

　　苏沫指尖怼着唇，咬着不存在的死皮。无聊或不自在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咬嘴。程心柔叹气，从车前小抽屉里拿了支润唇膏递给她。苏沫默默接过，“我都忘了。”
　　“什么忘了。”
　　“忘了那有支润唇膏。”那本来是心柔的。苏沫涂完了，安静把唇膏合上。

　　程心柔一手搭在车门上，“那我先…”
　　苏沫连忙抬头，“那个，今晚你怎么…你今天没工作？”
　　程心柔惊讶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苏沫张着嘴，哑口无言。程心柔一笑，“哦，何凌说你问我来不来。我还奇怪呢，你怎么不自己问我。她们知道我们分手了？”
　　苏沫连忙澄清，“我没说。”
　　“那你哭成那样，她们不…”程心柔笑了笑，“对了，你说你喝醉了就是会哭的，不是为了什么事。”程心柔开了车门。
　　苏沫一下拉着她手臂，“心柔！”
　　这是苏沫今晚第一次叫她，程心柔笑了，“还以为你忘了我名字呢。”

　　苏沫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你觉得呢？”
　　“不是因为我忘了你生日？”
　　“你忘了吗？”
　　苏沫的唇颤了颤，“那天确实…一下没想起来。”
　　“你是太忙了，”程心柔微微一笑，“苏沫，我不怪你，这就是你。我不能要求你变成我想要的样子，不能要求你说我想听的话，我们只是不适合。”程心柔转身，“就这样吧，回家吧。”
　　“心柔…”苏沫仍拉着她，“我不懂…我们是哪里…我只是想知道，你告诉我。”
　　程心柔一下扭身回来，直望着她，“我也想知道！我想知道的，你有任何一次告诉我了吗？！”
　　苏沫第一次见程心柔这么激动，一下定住了，讷讷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程心柔叹了口气，慢慢拨开她的手，“沫沫，今天看见你，我很开心。不要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苏沫直视着她，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微颤的唇一笑，“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两个月了…”她低头烦躁地往脸上一抹，抬头又是一张干的、坚硬的脸，“心柔，你到底要知道什么？”
　　程心柔眼神微痛，“你哭什么。”
　　“我问你到底要知道什么，我问你我们到底是怎么分的！我死也得死个明…”
　　“我就想知道你哭什么，”程心柔低着头，轻声对自己说。
　　轻轻的话飘渺无依，如烟升到两人的上空。地下停车场的空气冰凉，声音如同潜入了海底，一出口就没了，永远的自说自话，连回音都没有。
　　程心柔关上车门，转身往电梯走去，她穿着小高跟，走得不快，一路没有回头，在电梯前优雅地按下按钮。电梯比往常要快，一下就来了，电梯门迫不及待地张开大口迎接她。程心柔抬步、迈步、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终于叹了口气。

　　程心柔手指碰到关门键那一刻，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声冲过整个停车场，直撞到程心柔耳膜里。不知是她幻听了，还是真的有回音，那短短的三个字一直回荡在停车场里。
　　电梯门一动，程心柔连忙啪啪着开门键，望着苏沫一下冲到她面前，双手撑着门，脸上全是泪，“是这句吗？你要听的，我们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吗？我不知道…我以为…”
　　“你刚刚说什么？”程心柔眼底淡淡水雾，盯着苏沫。
　　苏沫咬了咬唇。
　　“放手，我累了，要上去睡觉。”
　　苏沫真放了手，人却一下塞进了电梯里，“心柔，我不想分手。”
　　程心柔扭开脸，“你刚刚说的不是这句。”
　　苏沫沉默一下，“心柔…”

　　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一秒的窄窄缝隙里，程心柔微微低了头，脸上淡淡笑着，淡淡红着。

　　何凌和赵晴从始至终不知道程心柔和苏沫是怎么在一起，怎么分手，又是怎么再在一起的。她们只知道，后来的苏沫还是如旧一杯倒，大概是被何凌嘲笑过，从此不哭了，也没到处亲人，倒是神奇地养成了个新怪癖，醉了以后伸手一抓，也不看是谁，抱着人就开始花式示爱。卖才华的人肉麻起来，那杀伤力…赵晴几次差点呕糖，从此也没人敢怼苏沫酒了。
　　幸亏苏沫偶包重，不轻易醉的。但凡肯醉的时候，身边总有个程心柔，抱着骂，骂着还是抱着不放手。苏才女的那些花式示爱，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来来去去也不过是荼毒了同一个人的耳朵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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