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人之一生，或顿或悟，繁华还是贫困只在那一念之间。

　　□□粘贴的告示皆是国泰民安，一帆风顺。今日陈州大收，明日宫中天降祥瑞，俨然一副圣君降世盛况。昨日隔壁家张婶的儿子不慎感染风寒，张婶央了我去替她儿子代班。

　　狗子在衙门里当差，每月领两贯钱，足够贴补家用。我向那衙卫说明来意，那衙卫进屋提了一桶浆糊与一把大刷子放在台阶上道：“这是狗子吃饭的家伙，你可要仔细点。”那衙卫还未说完便被一人敲了个脑瓜崩，“你丫的又在这狐假虎威，小心我把这告示贴到你脑门上。”衙卫打着哈哈，“我这是逗他玩呢，你说是不。”说着撞了撞我的手肘。

　　来人踢了下衙卫的剑鞘，把一手拿告示一手倒提刷子向门外走出，边走边回头道：“新来的，跟上。”

　　狗子的病愈发重了，□□的告示仍在下放。我每日到府衙报道，那把刷子已是使得顺溜。城里的高墙上贴满了告示，今日这告示是增加赋税的。我把刷子一提，利索将浆糊刷到墙上。后头之人一盖一摁，墙上多了张告示。我不喜与人言谈，旁人见着我俩皆唤我刷墙的，唤他贴告示的。他则唤我小二，称自己是老大可以罩着我。

　　今日我领了那两贯钱替狗子去抓药，药铺里挤满了人。寻了个无人处飞上屋顶，或许从那后门可以早些抓到药。我本出身在一镖局，后家道中落，只得出外谋生。父亲时常告诫我，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能做的便是少挨刀。我谨记这话，常言道言多必失，无过失便可少挨刀。若非必要我甚少开口。

　　后院亦有不少人，似在等待看诊，排在前头一人身穿衙役服面色忧虑进入药铺。未及多想便跟了上去，贴告示的莫不是也染了风寒？我贴着窗沿仔细听着。

　　“大夫，我可是得了风寒？”贴告示的焦急问道。

　　“你是害了相思，这病本店无药可医，你速速换装去寻那人吧。”

　　曾经听衙卫闲谈时说起过，狗子与贴告示的是对老搭档，二人合作贴的告示又端正又严实，甚少有被扒下来的。想来他定是想念狗子了。连着几贴药跟下来，狗子的伤寒算是好了，把刷子与浆糊桶交给狗子我便未再去过衙门。

　　那日我去打酱油，正准备掏钱手臂被人狠狠抱住，狗子仰头看着我，道：“他殁了。”

　　贴告示的就殁在衙门那堆告示上，县太爷为表彰他的尽职，写了张嘉奖告示让全县贴放。我仍是拖着刷子，提了浆糊桶跟在后面，狗子一张张告示仔细贴上，却没有贴告示的弄的齐整。

　　久不出山的父亲接了趟镖，托镖的是位商人，据说年少有成甚是富有。父亲想要借此机会重出江湖，携了家小一起走镖。那日狗子约我三日后去为贴告示的上柱香，宣读他的遗嘱。

　　我去了，坟头边上站着一个紫衣少年，眼神怜悯。他取出一只盒子道：“此间有万两银票，你可取去。”我知道这便是那托镖的少年，我亦明了父亲定是凶多吉少。我走上前接过盒子。那少年很是心细，指着我张开的虎口道：“你会武功？”我点头。少年的丹凤眼愈发显得飞扬，将手上拿着的扇子压在盒子上头道：“那你便为我办事吧。”

　　带我的师父叫十八，在顾府护卫里排名十八，第二月那少年唤我十二。护卫的生活是简单的，只须护着公子的安全，按照公子的吩咐办事，甚少讲话。公子生意遍布四海，需要及时有效的信息，在我之前的十一位护卫成了信息搜罗者，这些护卫是公子的暗卫，除了公子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以及样貌。

　　公子乃是人中龙凤，那涟生亦是个中翘楚，两人皆有宏图大志。两人共游三日，公子曾正言道：“此人定非池中物，加以时日必当位极人臣。”似这般出众人物，公子亦接触不少，却独独与方行远最为亲厚，得了空闲便只身跑去方府帮着做帐。

　　一日，涟生来寻公子，，公子正准备出门寻玄铁。涟生来了兴致，跟着出门。若是他与公子是友非敌，定能成为公子的左膀右臂，可惜他并非人下臣。

　　本以为此生就此跟在公子身边，看着他翻云覆雨，默默追随。凉亭内随意一指，我成了小姐的护卫。

　　公子的心能装下整个河山，却包不严姑娘，总要自己盯着掌控着才能确保她还在。公子如此小心翼翼我亦不敢疏忽，恭敬道：“小姐。”小姐问了我的名直接唤我小二，我心中一震，当年那人也是这般漫不经心的叫我小二。

　　小姐是个聪慧之人，也很少出门，只是时常做出惊人之举，令人措手不及。

　　我带着小姐以及小尼姑翻墙而出，这两人竟说要去伶人馆，我勉强在前带路。只要看着莫出事情便好了，我坐在一旁暗暗观察四周。

　　“小二，你与那小倌来场雨水之欢可好？”小姐的声音依旧柔和平淡，我默念心经平复翻腾的气血，怨不得似公子这般伶俐的人也会结舌，小姐果真非常人。

　　当晚我自觉失职，跪在书房门口等待公子的责罚。未多久公子打开门，俯视良久，叹气，“起来吧，妙妙的性子便是如此。”又递过来一封信件道：“待心静时再打开。”公子虽不计较我却难以释怀，自罚于岩瀑下站了一宿。

　　隔日清晨我回到府中，小姐还未醒，顺势在院中入定。不想气血刚归入经络便听得小姐叫唤，忙收势答话。怀里的信件仍未开封，待心静时再打开吗。喵喵又跑出去了，小姐命我去寻来。这只猫近来好动不少，时常往外跑，小尼姑对这猫又喜爱非常，终日寻它。我使上轻功，飞到离府不远的粮店，果然在后仓里逮着喵喵。这几日它皆来粮店，偷得几颗稻谷回去与那鸽子吃，那鸽子口味甚刁，府中有上好的谷子不食，偏喜这窃来之谷。

　　往日跟在公子身边心静如水，难得起伏。自从跟了小姐，心中波涛汹涌难以平静。今日公子准备启程去雍州，恰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那封信件拆开。坐于房顶上，手持信件，自跟了公子便与旧人断却联系，实不知谁会写信件与我。

　　“哟，这不是小二吗，可否帮我个忙？”我看去，原来是小姐的师父，收了信件点头示意。于是当天又是一阵不太平。

　　明月当空，我照着烛光缝补衣物，这几日频繁使用轻功，衣物被不少枝节挂到。桌上的烛光摇晃了下，我不动声色的握住剑柄，在门开的那一刹那剑锋横扫。

　　公子两指夹着剑锋，“小二，警觉性不错。”

　　我收了剑单膝跪下。公子出行向来注重，从未在夜半入府，今日定是出了什么急事。公子燃起熄灭了的蜡烛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小二，你懂的。”作为护卫，便是隐于一旁保护主子，通常无人注意。我常追随公子，公子若是遇上什么不好出面的事情便用这张人皮面具，仿了我的样貌行事。

　　公子让我回县城看看，那信件便是从县城传来的。寻了个僻静处，取出信件，原来是贴告示的所写。将信件仔细折好放入怀中，买了些祭祀用品，向着那座青冢走去。

　　你道我不知你巾帼内藏，我早已识你女儿心慧。点上一束香，祭上瓜果。你说你情思暗渡偏遇寡情木头，我料你芳心另许旧梦中人。取出篮里的纸钱，一张张燃尽。你含怨去，我悔恨生。

　　“我道你已忘了她的存在，事隔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狗子一身青衣，亦是手提祭品坐在一旁。“时至今日我仍是不懂她为何如此痴情于你。”狗子倒了三杯酒，一杯放在坟前，一杯递与我，最后一杯自己饮尽。狗子伸手指腹轻轻滑过碑上的字迹，嘴中轻烟般低唤道：“青衣……”

　　我仰头饮尽这杯酒。这些年原来不是我不想而是不敢想，怕触见她的印记。记得刷浆糊时她曾说过这是个技术活，浆糊太少了告示容易飞走，浆糊多了墙上便容易留下印记。我便将刷子打了斜，多出半分印记。我与狗子就这么坐着直到第二日。

　　回去时，公子与小姐皆不在，小尼姑与喵喵在戏耍。见我站在屋顶，暗卫亦使了轻功上来，递给我一样物什，“公子说你现在是自由身，情之一字最是伤人。是去是留你可自行决定。”说完便隐去，暗卫的功夫果然不一般。

　　是去是留？这种事本便无须考虑，微用内力将手上的卖身契粉碎。我只是顾府的护卫，终这一生都将保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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