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爹爹请来的师父，每日准时在院子里候着，谁最迟去便要受罚。彼时对武功兴趣缺缺亦无这方面的慧根，每日拖得一刻是一刻，我那两位哥哥便跟着我一起耗着。师父无奈只得改变方针，谁第一个到的便教授他一样最想学的功夫，我依旧拖着，倒是拖得几次第一个到场。那是与师父学暗器，毁了不少飞镖。这南瓜扇做成时，二哥拉着我苦练几天使用技巧，倒是有了样子。如今这番局面，应是可以应付。

　　阿六说完，手里梳子一挥，几枚钢针射出。我就着椅子侧身用扇子隔落。这娃不愧是念佛的，发暗器前还要提醒我。地上散落的钢针是磨过的，有一支穿透了椅背。

　　“世美，你还是如此多情啊。”屏风后转出一人，一手托着琴，一手随意拨弄。“几日不见，可还安好？”

　　我拂去身上的尘土，打开扇子，道：“甚好。”阁主笑笑将琴置于桌上，“听说前几日有人向姑娘提亲了。”他倒打探得清楚，换了张椅子坐下，答道：“确有此事。”阁主似在调音，信手挥弹，“哦，那何时有幸可以喝到姑娘的喜酒呢？”我郑重想了下，虽然大哥与爹爹一直希望我能顺利泼出去，现今还未找到合适的地儿，仍是盛在盆里。掩了扇答道：“此事须得问我大哥，我亦不晓得何时会被泼出去。”阁主敛了眉，指着船外的流水，“不若今日我替你泼了，这儿是阁中最为清净之地，想必也合你的心意。”

　　我走到窗边向外看去，果然山清水秀，幽静非常。如此清幽之地，当与隐士修身莫与我这等俗人糟蹋。靠着窗沿道：“是个好地方。”阁主听了这话万分开怀，一挥弦便射来几发暗器。狼狈躲过，抬扇击出暗器。

　　我起身拔下头上已断裂的玉簪，，执了桌上一支筷子权且挽住满头青丝。那阁主侧着身子，仔细研究脸颊旁的暗器，拔下放在手里把玩。二哥说这暗器乃是数一数二的，防身最是适合。不想才堪堪过了几年，这暗器便已迅猛发展，如今这南瓜扇竟是连一伶人也防不了，当真令人唏嘘。

　　“他果真是为你去寻的。”

　　如此不知头尾的话自是不用理会，我对着始终坐在一旁的阿六道：“你与六儿皆有一颗赤诚之心，往后你仍可到府中寻她，不必介怀。”阿六抚弄梳子的动作顿了下，轻轻点头。

　　阁主倒是好耐性，待我说完方叹道：“你可知你碍事了。”我拢了拢头发，这筷子果然没有玉簪好使。“阁主待如何？”

　　阁主笑得纯良，轻声道：“除之。”美人便是美人，即使是这番话也说得温婉和缓。

　　腰肢被人环住，眼前景物瞬间转换，只听得几下器皿相撞声。我靠着来人的胸膛不住在想，那刘邦奔赴鸿门宴，项羽也是备了好酒好菜，为何这阁主只置了壶茶。经过方才那一撞击，想来现在连茶也没有了。定了定神，果然未看见桌上的茶壶，心中悔恨不已。早知如此，便应少说话多喝茶，可惜了这一场好宴。

　　“你可有伤着？”顾锦霖搂着我焦急问道。这厢看来是做侍卫做上瘾了，此番竟是穿着身黑衣来了。我看着那衣料缓缓道：“小二可是回来了？”这几日顾锦霖窃了小二的样貌，跟在我身边。初见那个肆意的“妙”字时，他便让我好生收着。

　　顾锦霖眯着眼，凉凉道：“你有何事？”微微起身，指着左胳膊道：“不慎擦到了让小二与我些伤药。”那厢眼神忽变，凌厉万分。

　　“日日思君不见君……”阁主幽幽开口，“锦霖近来可好？”

　　那厢扶着我坐下，漫不经心的打开南瓜扇，“涟生，你太放肆了。”一道劲风掠过，那厢仍随意开合着扇子，阁主微微侧着头，嘴角含笑，“原来你仍有这股狠劲，很好。”一缕血丝自白玉脸颊上渗出。我看了眼那暗器，入墙三分哪。

　　“今日我不与计较，但你须记着，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我所做的事不需要你来插足。”那厢说完，抱了我飞出窗外。传说上古有一种鸟，身披七彩羽毛，每换一种色彩便改变一种飞行方式。这厢今日穿着小二的衣裳，也变得如小二般喜在空中往来。

　　珉州城，七夕夜，万盏灯火沿着河流向前摇晃。我坐在河堤的草地上，仰视满天星斗，明天会是个好晴天哪。顾锦霖扯了半截袖管正卷着裤腿站在河里汲水，我让他就站在岸上弄些，他偏说河中心的水才够干净硬是踏进去，执拗得像个孩子。

　　我走到河边坐下，满河花灯载着芳心继续悠悠漂过。那厢站在河中央，小心避过漂来的花灯，仔细揉搓着那半截袖管。见我坐在岸边，分开花灯，涉水而来。“可是等久了？让我看看伤口，莫感染了。”我呆愣着伸出左臂，这厢如此装束竟如那洗尽铅华的芙蓉，沁人心脾。

　　“回去后我再给你上药，记着这几日伤口不要碰水。”那厢低了头，专心擦拭着。翩翩公子，浊世无双。

　　嘴上传来轻碰感，回神，只见那厢眯着眼甚是享受。“妙妙，自古英雄救美那美人皆是以身相许，今日我便先下这定金，待挑个良辰吉日便抬着八人大轿身骑汗血宝马来娶你。”我放下袖管，摊开手道：“礼金呢？”堂堂顾府大当家翻遍了全身愣是没找出一个铜板。那厢来了劲，拉着我要到店里向掌柜的拿银子。

　　那厢去讨银子，我在一座面具摊上等着。传说在七夕之夜，两个有情人若是能心有灵犀选择同一副面具便可得到祝福，共结连理。随手摘下一个面具，翻过来，只见上头写着一个人名，原来这面具都是对号入座的。与老板相视一笑，挂回原处，但愿此情成长久。

　　那厢去了良久，我寻了个台阶坐下。旁边亦坐下一人，带着一张猴王面具，问道：“姑娘的面具呢？”

　　“未买。”

　　“在下送你一个如何？”

　　“我想要张张飞的。”

　　那人“噗”的一声笑开，揭了面具道：“妙颜你还是这般令人出乎意料啊。”我指着他手里拿着的面具，“炎青亦是不同凡响，挑了个猴王。”

　　鲤鱼君随手将面具送与嬉闹的孩童，“锦霖有事耽搁了。今日七夕，妙颜可有想去的地方？”我点头，“今日颇想念来客鲜的烤鹅。”阿六将我约了去，只供了几杯茶水，此番折腾，腹中着实饥饿。炎青愣了下，摇头笑道：“今日那来客鲜未必开门，我带你去一处更好的。”

　　珉州地域富饶，民风开放。先者林老爷宴请全城后，珉州大兴婚嫁。今日这家杨府招亲亦是大摆筵席。接着七夕，欲挑个乘龙快婿。

　　我捧了盘糕点靠着护栏坐下，鲤鱼君提了两壶酒斜倚着护栏。这杨府做事着实欠考虑，这宴席怎地摆在绣楼下，如今那席上站满了人。

　　“今日这些人一半是财，一半则是为情。”鲤鱼君喝了口酒，半戏谑的对我道：“妙颜，你猜那玉簪最终会落入谁的手里。”

　　这杨老爷拿了家传玉簪当贤婿见面礼，确实引来不少人争夺。这玉簪虽未近看，瞧那色泽应是上品，七夕之日若是能为心上人送上这样一份礼，不失为一件美事。拍掉手上的糕屑，“自然是杨府快婿。”

　　鲤鱼君摇头，又开了坛酒，“这玉簪终是妙颜你的。”

　　他一温柔书生，今晚独自一人灌下一坛酒，如今又开一坛，定是喝多了说胡话。我上前劝道：“酒多伤身，莫再喝了。”鲤鱼君掩着嘴轻咳声，弯眉看我，“妙颜真是个好姑娘，锦霖好福气。”我皱眉，扶他坐下。

　　耳边喧哗忽地停止，不解看去。此时场中争夺已见分晓，众人目光皆集于一人身上。那人手持玉簪，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虽是粗衣着身依然显眼非常。顾锦霖便带着这些目光，一步步走来，拔了我头上的筷子换上玉簪，附耳道：“还是这玉簪配你。”这厢原是来夺玉簪了，只见他另一只完好的袖管如今也残破不堪。

　　“那筷子是楚轩阁的，明日得送回去。”顾锦霖额上青筋显了显，一用劲将那支筷子折断，“明日我让人送双一摸一样的过去。”鲤鱼君笑得连声打嗝。

　　当晚我亦买了个花灯，放入河中，愿那牛郎与织女一年得见两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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