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凡嫁娶事宜须得征得父母同意，媒妁之言，上告于天，方可选吉日行礼共结百年之好。我与这大汉统共只见过两次面，对了三句话，他便穿了喜服抬着聘礼直接进入顾府。

　　我矜持的坐在帘字后头，此番细细看来这大汉身材魁梧，腰板挺直，按爹爹的话说便是个可为我遮风挡雨的人。顾锦霖端坐在主位上，悠闲的扣着茶盖。

　　今早看望昨晚喝醉的鲤鱼君，在门口碰着一队抬聘礼的，浩浩荡荡向着顾府走去，场面尤为壮观。领头的媒婆见着我，忙将一颗大痣贴在眼角，上前挽着我的手，“哟，我的祖宗啊，你怎地还在这啊，快与我回去。这新郎还没上门呢，你可不能出来。”说着拉我进屋。这情景委实不寻常，管家笑着迎接队伍，犹如迎接自己的女婿，拿了本账薄记着。

　　那新郎来时，我已在靠椅上小憩片刻，隔着帘子亦未看清来人长相。待他开口才恍然记起那厢不正是求错亲的大汉吗。“今日我抬着轿子来抢你，你可准备好了？”

　　睡意顿时消散，这大汉定是眼神不好，那日错进顾府求亲，今日隔着这帘子想来也未看清我是何人。这娶亲乃是人生大事，切莫误了时辰。我伸手挑帘，帘子却未动弹，原是被人拽住了。顾锦霖单手扯着帘子，“我竟不知妙妙要出嫁了。”那厢眼神横扫过来，不愧是商人，眼神锐利。我本要挑帘的手顺势改为扶鬓上的玉簪，从容坐下。

　　那厢终是喝完杯里的茶，慵懒道：“妙妙已有家室，请回吧。”我虽已年过双十，却真真是个黄花闺女，几时冒出来的家室。

　　那大汉不慌不忙，“此番我是来抢亲的，有无家室皆可。”

　　顾锦霖起身，撩了帘子，拉着我的手脸上无悲无喜。“涟生，莫再胡闹了。”我抬头打量眼前这大汉，分明是个壮士怎地就成了楚轩阁阁主。那大汉忽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你既知是我，那这亲便更好抢了。”顾锦霖冷着张脸道：“如此说来，你是定要与我抢来了？”大汉缓缓笑开，这笑容倒是与阁主神似，“当日华山绝顶我已说过，棋逢对手乃是人生快事，怎能不争？”

　　顾锦霖恢复常态，拉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挑高了眼道：“既是如此，还请涟生书房一叙。”这两人倒是相称。

　　本要去看望鲤鱼君看这日头怕是无须过去了。信步走到后院，只见凉亭里六儿专注的听着，一旁的媒婆兴致高昂，大痣掉落在一旁也未顾得捡起。

　　“我跟你说，那小和尚曾经徒手打死了山上的一只老虎，替乡民除害，很是勇猛。这小和尚把得来的奖金全供给寺里，一心向佛呢。”这媒婆以前定是个说书人，描绘得有声有色。
　　我寻了位置坐下，向着前面的人问道：“那小和尚现在如何？”

　　“现在还俗了，家中有田有房，正缺个俊俏的媳妇儿……”媒婆转身见是我，堆了笑迎上来道：“原来是小娘子，真是对不住小娘子，老身未查明情况便冒昧上门提亲是老身糊涂还请小娘子多多包涵。”怨不得世人都说媒婆巧舌如簧，前一刻她还在为六儿说书，这一刻便笑脸赔罪，当真是一门技术活。

　　六儿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追问道：“那小和尚现在住在何处，明日我与阿六去看看。”媒婆愣了下，问阿六是谁，六儿挺胸道：“阿六是楚轩馆的小倌。”媒婆讪笑着捡起大痣。轻笑摇头，这媒婆想是没遇见过如此豪放的小尼姑，不知该如何应付。

　　石桌上落下一只鸽子，六儿怀里的喵喵跳了起来，不住叫唤。媒婆见着这情景，眼神顿放光芒，“这鸽子真是壮实啊，不知这鸟儿将飞入谁家啊？”边说边瞄喵喵。

　　我上前抱了鸽子，取下布条。是大哥的信件。大哥那日因着生意上的事情离开珉州，所下的禁足令也便不了了之。之前来信说是在途中遇着师父与师公，两人仍是骑着小毛驴托大哥带话：不日将归。看完将布条收好。屋里的窗纸似是破了，正好叫小二去买点好的浆糊糊上，莫让蚊子进来。

　　上弦月遥挂空中，朦胧非常。今夜薄雾微起正适合爬墙。我收拾了些细软，熟门熟路的搬来梯子，翻过。大哥信中让我速速启程回家，莫让人跟着。

　　当初师父与师公挑毛驴时便是在这家店，与这里的掌柜算是有些交情，见我独自上路，便安排了辆马车。马车未行多远突地停下来，额头猛地磕在车壁上，我扶额定了定神。果然这半夜是行不得路的，车轮子还未滚几圈便出岔子了。

　　我摸着脑门上刚起的肿包，向外探去。马车前站着一人，背负竹箱，胸膛起伏着。见马车停了，脸上起着红晕，抱拳道：“小生鲁莽，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此时夜深人寐，实难寻得马车，故冒昧阻拦。若是方便，还请姑娘载一程。”我点头，“你上来便是了，下回莫再横冲出来。”那书生耳根尽红，憋了半天道：“受教了。”书生名鹏举，与我介绍时特特引了老子《逍遥游》的句子，言其承古人之志，必当高中。此名与其人甚是不称，遂唤他书生，他亦未拒绝。

　　出了珉州城再行不远车夫便得回城，我与书生下了车。大哥说只需到离珉州城不远的小镇埕州里等着，二哥不日便会来接我。在信后头还附上一张地图，可惜我未瞧出何处为北。书生见我一直盯着图看道：“小生略懂些布图方位，可否让小生看看？”我惊疑，这书生竟懂得识图。书生拿着地图转了几圈，果断指向一条小路，“是这条，这图上画的路径。”于是我果断的跟上。当晚，我与书生在林子里丢了那张图再未找到。

　　幸得现在是夏日，山间虽是风大却无什凉意。书生带了火折子，在附近拾得些干柴燃着。这书生甚是细心，在地上铺了层干草邀我坐下，自己靠着树干取出书本看着。“十年寒窗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这书生如此刻苦，将来必能高中。但见他摇头晃脑，背得入神，“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向远……”原来是《三字经》。将行囊垫好，倚着入眠，明日还得找准方位出去。

　　第二日我一睁眼便看见书生正绕着林子跑动，嘴中念着《三字经》。我取过包袱带出几个新鲜梨子。“这是小生今早在那边一棵梨树上摘的。小生看了，那是颗野生梨树，摘了不算偷。”我捡起一只梨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咬下，野生的梨子果然酸涩，吃了一个便作罢。

　　“小生今早看见一只鸽子停在姑娘身边久久没有离去，旁边还跟着一只白猫，很是乖巧。方才还在此处，不晓得是否已经离去。姑娘若是见了定会喜欢。”

　　心中一惊，这他俩竟是跟来了，其他人是否也寻来了？肩上一沉，我歪头看见鸽子也歪着头看我，嘴里“咕咕”叫着。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鸽头，你倒是好本事，懂得寻人了。喵喵在一旁悠闲的洗脸，不时撇一两眼。书生吃惊道：“原来是姑娘养的，怪不得与姑娘如此亲厚。”

　　我抱着喵喵，鸽子似乎很喜欢这书生，总停在书生的竹箱上。书生嗜书如命，，驱赶无效后便用手抱着书将竹箱让给鸽子。

　　鸽子对于方向总是如此敏锐，不久便走出了树林。大哥那图上标示的村落应是在这附近，果真未行几里便看到了埕州。

　　埕州果真是个小城镇，城门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书生见着书肆很是高兴，让我在外头等着，他去买几本书。这世间有一种人被称为书痴，以书为食，噬书成瘾。想必书生是一名书痴。我将喵喵放入竹箱内，坐在一旁。

　　一名少女面带愁容，见我抱着箱子，走过来将夹着的草席铺开，跪在上头，面前摊着一张纸上头大书“卖身葬父”。喵喵在里头不安的动了动，我拉紧行囊本要起身，才发觉那少女将我的裙裾压在了草席底下。

　　“这人当真可怜，拉扯着一个痴傻姐姐还要卖身葬父，真是位忠贞典范啊。”

　　“可不是，如此女子竟沦落到卖身的境地，天道不公啊。”

　　这书生莫不是沉溺在里头了，将竹箱放下，正要起身。前头跪着的少女幽怨转身，拉着我的手道：“姐姐你可是饿了，妹妹这便去给你找吃的。”话音刚落，那少女未及转身便晕倒在地连带着拉紧裙裾，未防着她这一招，我脚一崴也摔倒在地。

　　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何为卖身葬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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