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不晓得大哥与老太太说了什么，第二日老太太拉着我的手百般叮咛路上要注意安全，记得回来看她等等，俨然一副将送我出门的姿态。顾锦霖只是和大哥闲聊喝茶，倒是很平静。

　　大哥原本计划在珉州呆两天便离开，顺带捎上我，怎奈顾锦霖生病了，那厢这病倒是来得迅猛。昨日还见他与裴之出门，今日晨起不久看见下人来回忙碌，说是那厢犯了伤寒。顾府财大气粗，连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并无大碍，吃几剂药过个七日便可大好。那厢药倒是按时吃了却不见丁点好转，原是与大哥当日便要离开，顾锦霖强撑着出来送行，不时弯腰咳嗽，咳声震府，竟是咳出鲜血。我一惊，忙上前扶着，那厢冲我无比娇弱的一笑，倒在我的臂弯。四下惊慌。

　　那日顾锦霖拉着我的手昏过去之后便不松开，我亦不好与一病号计较，就这么坐在床头。大哥进来看见这幅情景，伸手摸了摸那厢的额头道：“是有点烧，就在此多呆几日，等锦霖好转了再走。”那厢许是被病痛折磨，眉头微蹙，拉着我的手明显劲儿加大了。

　　当晚顾锦霖便醒转过来，只是神智仍不清醒，说着胡话，让我不要走。我的手得了自由，又在床头走了会儿。此时已是半夜，因怕着了风，门窗皆是进逼，那厢正睡得沉。醒着的顾锦霖总是弯着一双凤目，带着狡黠的笑意。倒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安静的他，脸上有着病态的红晕，睫毛浓长，于脸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晃动。用手指轻轻拨弄睫毛，意料外的柔软。

　　指下感到动了动，只见那厢慢慢睁开眼。先是半眯着眼环顾一周，看见我，笑意盛了满眼，略带沙哑开口唤道：“妙妙。”

　　任那厢拉着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看来这热度还是没退。那厢不舒服的转了转头，蹭着我的手心，喃喃道：“还好，妙妙还在。”

　　听说人在病痛中会变得脆弱，易撒娇。柔声哄道：“嗯，我在。要不要再睡会儿？”

　　那厢歪着头，似在认真思考。半晌一咧嘴，颇为自豪道：“我想喝妙儿熬的粥。”

　　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怎就忘了这厢是个精明的商人。如今可好，我上哪去弄粥。

　　在家之时有次二哥病了，我煮了些小米粥，端着去看他。进屋看见顾锦霖正在床上半撑着身子俯视二哥。二哥面色潮红，身上衣裳半褪，气息不稳，单手在顾锦霖胸膛上推拒着。我吹了吹碗里的粥，“二哥，这是我熬的小米粥，你抽空趁热喝了。”说完放下碗，转身便要离去。顾锦霖不晓得是否使了轻功，转眼便赶到我面前，急促喘息，“妙妙不是那样的，你……你不要误会。”我不解的看着紫袍凌乱的顾锦霖，“那样是怎样，你与二哥不过是戏耍时不慎滚到床上罢了，不是吗？”那厢点点头，愣在原地。见这厢还不走，我想了想又问道：“你可想喝粥？”顾锦霖大笑着点头，之后把剩下的粥喝光。

　　许是那次喝的粥吧，端起桌上还算温热的燕窝问：“现下已是半夜，厨房怕是没人了，吃燕窝可好？”顾锦霖嫌恶的看了看燕窝，勉为其难点头。吃了一勺便不愿吃了，喊着没味道。

　　我尝了一口，味道正好，上等的燕窝。那厢见我尝了又想吃，扯着我的手要食。一小碗燕窝折腾了半盏茶时间，吃完不久那厢又沉沉睡去。

　　裴之进来时我正在喝茶，他笑着走到床边挑帘看了下顾锦霖，坐在桌边笑道：“妙颜你把锦霖照顾得很好啊。”

　　以前我得了伤寒皆是喝几帖药，咳嗽两天便好了，这厢却拖了这么久，丝毫不见好转。“谈不上照顾，只是喂了些燕窝。”

　　“想是知道你要走，心里着急，这病也就拖着了。”裴之倒了杯茶，微微叹息。

　　那厢的病就这么不好不坏的拖着，端午节这天突然说要去游湖。

　　端午这天，顾锦霖揣着两个粽子神清气爽的来找我，“妙妙，你看这是我包的粽子，你尝尝可合胃口？”我吃过不少粽子，圆形的粽子倒是头一回见到，这厢好手艺能把棱角都包没了。

　　看了看他仍有些潮红的脸色，问道：“你可是大好了？”

　　顾锦霖拆了一个粽子，边吃边说：“有妙妙在，自是好得神速。妙妙，今日那源湖有赛龙舟，一同去看看吧。”原是想作罢，裴之听后却是极力赞同。大哥一早便接到萧云逸的拜帖出去了，鲤鱼君则是提着两壶雄黄酒来顾府拜访，遂结伴而行。

　　珉州源湖与那屈原似乎还颇有渊源。据地方志记载，屈原曾于源湖作辞，名为《源赋》，后世不可考。此湖遂名为源湖，一为纪念屈原，二则源自这一辞赋。历年端午，珉州各县官员皆会集聚于源湖，与民同乐。

　　顾锦霖找了艘画舫，说是便于观看赛龙舟。那厢今日精神不错，一会儿抚琴一会儿又要去垂钓。估计是这几日卧床使得这厢憋足了劲儿，亏得鲤鱼君拦着才没去钓。裴之原是要一同来，刚走到湖边便被珉州知府请了去，要他主持赛龙舟。湖边人山人海，若是没有这画舫还真占不到地儿。

　　只见裴之站在湖边，点了一串爆竹，湖中龙舟开航。那厢说要看龙舟，起航了反而没什么激情。我看着那些热血男儿倒是来劲了，跑到船头观看。鲤鱼君摇着扇子，亦是看的欢畅。

　　源湖毕竟不是江，未过多久龙舟便相继驶到了对岸。

　　“妙颜觉得这赛龙舟如何？”鲤鱼君递来一个粽子，三角成形，想来味道应该不赖。接过剥开，正是我最喜欢的蜜枣馅儿，点头道：“热闹非凡，甚好。”鲤鱼君笑着举杯，晃了晃杯中的雄黄酒，轻抿。

　　顾锦霖在船内拨弄琴弦，信手而弹。我剥了些黄豆送进去，那厢吃了些又兴起要教我弹琴。对着那几根琴弦便头疼，爹爹倒是找了乐师教授，怎奈现今我连乐谱也识不全。彼时贪玩，常躲起来，让乐师头疼不已，爹爹也由着我偷懒。

　　顾锦霖覆着我的手，轻挑慢拨。身后传来清晰可闻的心跳声，拂开顾锦霖的手，“这琴我是弄不来，莫要费工夫了。”

　　顾锦霖咳了两声，单手挑弦，“罢了，你若不想我便不逼你。”

　　赛龙舟是源湖的重头戏，之后又有一些戏目或是杂耍在湖中搭着的高台上开演。停着的画舫都向湖中心靠拢，一时间这画舫反夺了众人的注意力。有钱人家都会把画舫装饰得亮丽非常，赢得几多艳羡。

　　画舫慢慢移近，可以看清楚临近船身的装饰。顾锦霖赔我在船头看戏，湖面风大，那厢不时掩嘴轻咳，我让他回舱又不肯，只得作罢。许是为了应景，这戏唱的是那三闾大夫投江为人所救，事后隐居世外最终羽化登仙。

　　这三闾大夫还未成仙，天外便飞来一白色物什，扑棱着翅膀降在我肩头，肩上骤沉，鸽子侧头叫了几声。物极必反，这鸽子将将厌食了几天便开始暴饮暴食，顾府中人见着上串下跳的鸽子亦是欢喜争着给它喂食，有一日竟潜入老太太房里，无奈只得再次将它关进笼里。出门之时我记得刚给它喂过食，临了仔细检查过插琐，这鸟儿倒是神通。

　　顾锦霖抓了鸽子，与手上的鸟儿凤目对圆眼，“你怎溜出来了？”这鸽子胆儿不瘦，啄了啄顾锦霖。那厢扯开鸟儿的双翅，冷笑出声。

　　“这鸽子不晓得怎么出来了，衔了张纸便落在我肩头，云逸要来看龙舟遂一起带了来。方才出舱看见妙儿，飞了过去。”大哥在临近一艘画舫上笑着看来。

　　上前解救下挣扎的鸟儿。这鸽子懂得送信儿了，看来成效不错，只是过于肥硕了，回去得好好训训。抚了抚稍显凌乱的羽毛，我问道：“它衔了什么与大哥。”

　　此时萧云逸也出了船舱，手中正拿着一张纸，笑道：“妙颜想看吗？”

　　好奇心通常都是吊出来的，我道：“自然。”两只船靠在一起，大哥与萧云逸跨了过来，萧云逸将纸递给我。

　　展开一看，是前几日与府中丫鬟戏耍时写的打油诗，那丫鬟对顾锦霖芳心暗许，这诗说的便是少女含春之情。收了纸张，淡然道：“只是前日戏耍时胡乱涂鸦之作，这鸽子不识字，见着有墨迹的纸便叼了去。”回头将这诗送与那丫鬟。

　　顾锦霖仍是瞪着鸽子，“这鸟儿看着倒机灵，正好这几日我无事，妙妙可以将它交与我训训。”手中的鸽子立马安静下来，难得这厢主动请缨，当即答应：“也好，莫忘了带笼子。”

　　鲤鱼君忙着与大哥和萧云逸寒暄，上次白虎阁之邀他俩都去。鲤鱼君甚是热情的拿出雄黄酒，共饮赏戏。我甚少喝酒，自是不在其内，顾锦霖有病在身不宜饮酒。

　　那厢叫随从收了鸽子，抬张软榻放在船头，斜倚着看戏。顾锦霖本要拉了我一同坐在上软榻，单不论此时画舫船头站满了人，湖边尚有诸多人在看着，遂取了条毯子给那厢盖上，自己站着。顾锦霖倒是没反对，安静的倚在软榻上。

　　戏已罢场，现在在台上的是一杂耍班子。旁边有人在交头议论，原来这杂耍班子是珉州各官员特地从洛阳请来的王牌班子，功夫了得。顾锦霖道：“这些人倒是会办事，十万两银子算没白捐。”虽说这厢是个精明的商人，却没少捐钱，就病的这几日在各大寺庙捐了不下万两的香火钱。

　　顾锦霖掀了毯子起身，“妙妙，这个杂耍班子在全国可是出了名的。你且在此看看，我去喝两盅。”这厢刚消停会儿没咳嗽，现下又要喝酒，回去少不得下猛药。那厢说完便走到桌边坐下，笑着攀谈。

　　这杂耍班子确实不赖，比那书中写的还要精彩几分，不觉又往前进了几步。画舫似是受了冲击，一阵摇晃，我忙抓着护栏，怎料那护栏沾着水，手一滑便栽进水里。

　　端午节人们怕屈大夫饿着，往湖里倒了些粽子，此去不晓得能不能碰着吃粽子的屈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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