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回了顾府，那厢便携同鲤鱼君进了书房，裴之笑着说顾锦霖又钓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商人果真步步为营，从不吃亏。我则被老太太叫了去，学绣鸳鸯。那对只用金线勾边的仙界鸳鸯老太太甚是喜欢，但嫌线少了点，让我绣壮实些。爹爹不曾逼着着我学这些个女红，能将鸳鸯勾边也来顾府苦练出来的。这绣壮实些实不知是怎么个绣法，索性搁在一旁，取了笼子逗鸟儿。
　　我那鸽子近来不晓得是否得个什么伤痛，消瘦不少，整日郁郁寡欢。前几日鲤鱼君送了些杨梅过来，我兜了几串，念着给它也尝尝，不想这鸟儿歪着头，眼珠儿滴溜溜瞧着那梅子，愣是不吃。我寻思着这梅子许是不对它的胃口，又找了些谷子撒开，谁料它仍是不吃。顾锦霖见着便说这鸽子是想念厨房那口锅了。

　　记得萧云逸送的那折子上头有记一大夫，似是名声不错。翻腾出来寻了寻，原是一家医馆，那大夫身在洛阳，后头标注着可医兽。想是怕喵喵受了惊吓，特意寻着这么一位大夫。这医馆下头标着各地分号，珉州亦在其中。揣了折子，提起鸟笼跟门卫说了声便出门了，既是分号，指不定也可医兽。可巧今日那厢与裴之去找鲤鱼君了。

　　据扉页所载，这折子甚是好用，只需拿出亮一亮，上头所列的物什便可取走，比那当票还实诚。
　　到了医馆，只见里头人来人往甚是忙碌，本想就此作罢。不想医馆的伙计眼清目明，上前接了笼子就问我是否就医。我指了指笼子，伙计愣住，估计没明白我所指何意。我掏出折子，又指了指鸽子，“医它。”那伙计见着折子，也未多问，请我进屋坐在一旁稍候。

　　鸽子怏怏的趴着，对周遭一切兴趣全无。好不容易训成一只信鸽，如今只怕要从头来过了。用指腹蹭着鸽头，“你若是倒了，何日我那两位哥哥才会接到信儿呢。”鸽子扇动着翅膀，跳向笼子另一边，仍是怏怏的躺着。

　　“妙儿要传给哥哥的信儿可是这个？”一张宣纸在桌面上铺展开来，上头一道墨迹横贯而下，晕了半张纸。执了一角，仔细端详，可不正是那日为顾锦霖所划的信件。笑看对面温润之人，含怨开口：“正是，只不知我那哥哥是否接到了？”

　　大哥摇头轻笑，“我自是接到了，这不赶来搭救吗？”接过鸟笼，捏了几颗谷子，那鸽子仍是不领情，大哥接着说：“这鸟儿不过有些厌食罢了，妙儿不必担忧。”我这大哥虽说博学多才，却不曾见着他有医者之学。

　　就着那鸽子仔细查看，这厌食莫不是可以从哪里瞧出来？“这厌食之症乃是医馆大夫所言，妙儿不必怀疑。”大哥收了手，缓缓道。

　　“老夫虽已年迈，这厌食之症还是看得出来，望姑娘放心。不出三日，这鸽子便会主动进食。只是鸟儿天性喜好飞翔，姑娘将它囚于笼中，它自是郁郁不快。”这名医者年过六旬，却步伐沉稳，声音洪亮。欠身，恭敬道：“原是我不对，多谢长者赐教。”

　　“原来方姑娘便是修远成天挂在嘴边的宝贝妹妹。”自老者身后转出一人，正是那折子的主人萧云逸。大哥看着有些吃惊的我，“让云逸见笑了，妙儿甚少出远门，少不得让人担心。”

　　大哥何时与萧云逸结识，这萧云逸此刻不是应当在江陵吗？

　　“上次因抚儿之事，见着行远。你兄弟二人脾性倒是相合，护短得很。”萧云逸转身与那长者交代几句，便在桌旁坐下。大哥道：“云逸不也护短得紧，你那表妹现下应该已经到达江陵了。”

　　萧云逸失笑，“抚儿娇惯成性，给行远平添了不少烦愁，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你拉了我来，说是遇上大麻烦，原来是为着只被囚了的鸟儿。”

　　大哥翻着桌上的折子，头也不抬，“云逸你不也想来珉州吗？名士炎青，果然不同凡响。”

　　如此说来，大哥应是早就到珉州了，个个皆是渔翁。

　　“大哥是几时到珉州的？”

　　大哥收了折子放进怀中，“不久，堪堪几日罢了。”

　　“那这信儿又是从哪得到的？”大哥看着两颊鼓起的我，叹道：“妙儿，昨儿个我去顾府，恰巧你与锦霖都去了白虎阁没碰见，之后去白虎阁倒是看见你们在对对子。后来瞧着你在吃梅子，便先行离开了。”

　　真真悲催，偷吃个梅子还让人瞧见。昨日乘着众人游玩赋诗的间隙向鲤鱼君讨了些梅子，独个儿在一角品尝。没想到躲过了顾锦霖却被大哥和萧云逸撞着。

　　萧云逸看着我，眼波流转，执了袍角坐下，“我与修远只远远的看见一位紫衣女子在泉边戏耍，未曾瞧仔细了。”低头盯着脚尖，未曾瞧仔细便可知道我在吃梅子，若是瞧仔细了可怎生是好。这地上是否有缝可让我躲一躲，愈发往下低去。

　　耳边传来大哥的轻唤声，“妙儿，担心撞着桌子了。”脸上潮红未褪，抬首嗔视大哥。大哥坦然笑望，捏着那张宣纸对萧云逸道：“时候尚早，正好可以去拜访一下锦霖，云逸可要同行？”
　　萧云逸摇头：“此番来珉州尚有些琐事要处理。”大哥未再多言，提着鸟笼起身，“如此便先行一步了。”

　　此次大哥挑了身月白长衫，那病怏怏的鸽子实不相称，走在街上频频引来注视。未行几步，便将那笼子要了来，自己提着，“大哥怎会认识那萧云逸？”

　　大哥浅笑，“可以算是酒肉之交，年少远游时与他在山林相遇。彼时我身上只有酒，他则只带了些干粮。二者相合就此对付了几天，之后便算相识了。只限于知道对方的姓名，至于名字之后所包含的身份并不追究。我也是去年才知道他便是那陌上萧云逸，而他直至今日才晓得我的妹妹便是你。”

　　圣人有言君子之交淡如水，大哥与萧云逸之间可谓淡如清水。人之一生又能识得几个这般坦诚的朋友。

　　正走着，笼子里的鸟儿突然叫起来，扑腾着翅膀做惊慌状。前方传来戏谑声：“我道是谁拐了妙妙，原来是大舅子。大舅子既然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尽地主之谊。”顾锦霖边说边相向而来。这厢许是在记些什么，匆忙之间赶来，紫袍上还沾着点点墨迹，依他的性子，平时定是嚷着换衣服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裴之有些气喘，笑道：“我说妙颜不会被谁拐了，你非急不可，现下可是信了？”这厢担心得好没道理，我这么大一人，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平日里看的那些杂书亦有记载世间不法之事，怎会被人拐了去。

　　顾锦霖不置可否，随意拂了下衣袖，上前看着犹自挣扎的鸽子，“可是为了这鸟儿？”鸽子如遭雷击，当下僵直在笼子里。第一次养鸟儿，见着它这副摸样于心不忍，侧身挡了那厢的视线。

　　“正想着过去呢，刚动身就遇见你们了。”大哥又转向裴之，问道：“裴之近来可好？”

　　“有了妙颜的辟邪纸鸢，近来诸事顺利，甚好。”

　　辟邪纸鸢？若是真有效，回头让师父再画一只，挂于床头。

　　弃了鸟儿，顾锦霖指着不远处一家酒楼说：“现在时辰已晚，大舅子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客来鲜用膳何如？妙妙可是顶爱这的烤鸭。”原来那烤鸭系此处所出，的确滋味鲜美。

　　走进一看，这座客来鲜三楼不正是来时裴之所在的位置。大哥摇着扇子看着人满为患的酒楼，“既是妙妙爱吃，那我也去尝尝。”举步上楼。

　　都说商人是铁公鸡转世，那心眼儿比铜钱还小。这家来客鲜亦是顾府名下商铺，顾锦霖一进门，忙着扒拉算盘的掌柜便迎了上来，左一口当家的右一口东家。顾锦霖倒是干脆利落，“三楼天字号房，挑好的上。”气派十足的上楼了。

　　掌柜的也不容易啊，提了笼子上前，好心提醒道：“掌柜的，这是你们东家的鸽子，劳烦代为照看一下，别饿着它。”掌柜的连忙称是。

　　大哥宠溺的摇头，裴之笑着看那掌柜走远：“妙颜还是如此顽皮啊。”我怎顽皮了，这鸽子本就是顾府的。顾府现在当家是顾锦霖，换言之这鸽子便是顾锦霖的。

　　这客来鲜一楼拥挤，二楼便通畅很多，三楼则只有寥寥几个人。天字号房位于北面，时有南风吹来，清爽怡人。从这窗户可以看到珉州城门，想必裴之当日便是在这间房间看见马车进城的。此时城门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来客鲜的厨子动作利索，不多时便上菜了。第一道菜上的是烤鸭，两只金灿灿的烤鸭，相互交颈，羡煞鸳鸯。那厢殷勤的为我加了个鸭腿，“妙妙，这是刚出锅的，比那日味道需胜一筹，你尝尝。”又夹了另一只腿放入大哥碗中，“大舅子尝尝这味道是否鲜美。”

　　盘中两只烤鸭各缺一腿，这断腿的鸳鸯还如何戏水？索性夹了另外两条腿分给顾锦霖和裴之。做一对比翼鸳鸯亦可。顾锦霖夹着那鸡腿细细咀嚼，连叹此乃人间美味。

　　这顿饭用大哥的话说便是色彩缤纷，品味异同。有着这么一家酒楼难怪顾锦霖在饮食方面挑剔非常。

　　“最近寻得些杨梅，待会儿让他们送来与大舅子尝尝。”

　　我正夹了一颗汤圆，乘着它未落地忙放进口中。顾锦霖看了眼我面前放着的一锅汤圆，笑问道：“妙妙，这圆子可比那杨梅好吃？”这厢真是随时随地不让我安生，吞下汤圆，又夹了一颗，思量良久：“各有千秋。”

　　那厢倾身逼近。我一惊，汤圆落下，忙低身去看。顾锦霖不知从哪弄了双筷子，已是接着汤圆，送进嘴中。舔了舔嘴角，弯眉回座。

　　这厢果真是孩童心性，喜欢抢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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