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

　　以往在家时，每到夏日闲来无事便拽着烟儿在池塘里游水。池塘依着地势，建在西厢附近，游水甚是便利。因为贪玩，好几次着了凉。隔两天病头过了又惦记着去游两圈。

　　大哥原是顺着我的意，放我戏玩。不想有一次竟被水蛇咬了，大哥一怒之下下了禁令了，那池子也被封了。向来这蛇也无辜得很，并不是有意咬我却被大哥放干池子里的水抓了去。

　　那时在水中看不真切，隐约踩着什么物件便俯身去看，原是一蛇尾，正扭了头奋力咬踩它之人的脚趾。我遂松了脚，与池塘另一边的烟儿招呼声爬上岸。学着杂书里德做法草草放了些血，又找着根绳子系住脚踝，想起大哥房里还有些药草便单脚跳着去找他。大哥正在写字，见我倚着房门，笑问：“妙儿此时怎地不在游水？”我稍稍提起裙角露出脚踝，歪头道：“不慎被蛇咬了，向大哥讨点伤药。”

　　自池子被封之后我便甚少游水，不晓得这技艺是否生疏。此时依稀可以看见水底的粽子在随波摇动，水中还漂浮着些许香草。划动双手向着水面游去，船影重重可以听着些不真切的叫唤声。
　　临近湖面之时，被人猛拉出水，一惊之下忘了憋气，被满口湖水呛着不住咳嗽。

　　大哥将毛毯裹在我身上，轻拍脊背为我顺气。略带责备道：“锦霖你莫不是忘了妙儿会游水，源湖水浅波平，无须担心。”

　　缓了缓气，只见众人现在都在一艘小船上。顾锦霖面色苍白，见我看他，掩了嘴不住咳嗽，鲤鱼君忙帮他顺气。想是他拉我出水的，衣襟上和胸前湿了一大片。萧云逸则在一旁对紧随在后的船只说着什么。

　　那厢自嘲一笑，拧了下袖子的水。捋着我粘在脸上的头发，“此次是我鲁莽了，妙妙你本就不是那娇弱的闺中女。”蹙眉，我自不娇弱，只是被你强拉出水呛着罢了。倒是那厢此番又是吹风又是碰水，这回不晓得得躺多久。

　　“虽是五月，但湖水毕竟还有些凉意。我已叫人备了些姜茶去去寒意，妙颜也需换身衣裳。”萧云逸命人将小船划向画舫。

　　湖面风大，之前在水中只觉暑气顿消毫不爽快，此时一吹风倒觉这毯子薄了些，丝丝入缝，一激灵打了个喷嚏。顾锦霖反倒开怀了，弯眉看着裹得严实的我，“妙妙还是虚了些啊。”平日里即便是有几个来回也不妨事，今日这喷嚏定是被那厢传染的。

　　萧云逸的画舫倒是无什装饰，古朴质雅。进了船舱，顾锦霖顺势坐在一旁，甚是懒散。之前便常听老太太念叨，这厢对自己的事甚少上心。遂停住脚步问道：“你可要去换身衣裳？”

　　那厢挑了挑眉，“自然。”说着起身将毯子又往中间收了收。我愿就裹着毯子，用一只手抓着两角。那厢这一拉直接将毯子收紧，现下我只露颗脑袋在外。

　　“妙妙可还记得去年养的几只春蚕？”顾锦霖单手收住毯子两角，笑着问我。去年顾锦霖从云娘那弄了几只蚕宝宝送与我养，彼时兴致高涨每天都摘了桑叶去喂食。说来我此时与那蚕茧有几分相似。

　　挣开束缚，仍用手抓着毯角。“记得，那蚕最后破茧而出了。”顾锦霖倒没说什么，笑着去换衣裳了。

　　大哥和鲤鱼君仍在那闲谈，看来这鲤鱼对了大哥的胃口。

　　匆忙之间萧云逸倒是弄来了一套衣裳。屏风后头侯着的丫鬟，看这年纪应该与六儿相差无几，性子却是大不相同。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向我介绍了这身衣裳的做工及布料，脸颊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无怪乎世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似这般情景便是一个女人一套衣裳也可撑起一场戏目。

　　捞起湿漉的长发，转身问道：“你可会挽发？”那厢立即点头，拿着一条干巾为我檫发，脸上酒窝深陷，“我挽得可好了，你看这便是我自己挽的。”只见她一手握发一手指头十足俏皮样。

　　回到船舱时只见着萧云逸一人似在与对面之人交谈，为帘子所挡看不真切，挑帘缓步而出。走近才发现，那对面坐着的是一尊大佛。长得珠圆玉润，面带油光，手上带着价值不菲的玉戒。见我走来，一咧嘴，几颗金牙愈发夺目，“想不到萧兄弟的丫鬟都这般胆大，我喜欢。”大手一拍，船身微微晃动。

　　那丫鬟为我梳了个时下流行的丫鬟发式，也是她唯一会梳的发式。我看着挺工整便让挽了。这大佛莫不是以发取人，单凭这发髻便认定我是丫鬟。

　　“只是这姿色一般，改日我送你几个美人。”大佛对着萧云逸挤眉，两眼本就小，这一眯不晓得他能否看清东西。

　　萧云逸正要开口解释，门外一道声音横插进来，“这姿色不咸不淡，刚好对我的胃口。”顾锦霖已换了身黛色衣裳，摇着扇子进仓。

　　大佛先是眯眼仔细瞧着，待顾锦霖走到跟前，恍然大悟般拍额道：“原来是顾少啊，瞧我这老眼昏花竟然没看出来。”

　　顾锦霖似是刚发现有这人一般，看向大佛惊讶道：“原来是五爷啊，听说城东那块地被五爷买了，我道是谣传。今日看五爷这排场，想来应该是了。恭喜恭喜。”

　　大佛手足无措，扭捏着，用手摸着大腹，金牙全露，“谬赞谬赞，我哪敢和顾少你比，莫说城东，即使是整个珉州城你顾少若是想买还有买不到的？”顾锦霖并不答话，执了我的手入座，大佛讪讪笑着坐在一旁。

　　“方才我去看了你那画舫，着实壮观啊。”顾锦霖把玩着扇柄，“我那小船被你撞着也是它命中该有的劫数。”

　　大佛颤了颤，忙道：“这只是个意外。”

　　“确实是意外，听说主人现在在这艘船上，五爷特地来道歉。”萧云逸端了杯茶给大佛，大佛忙接过喝着。

　　顾锦霖放下扇子，“哦，五爷这一撞可是撞得不轻哪。”

　　大佛面上一白，嘴角扯了扯道：“不晓得城东那块地顾少是否有兴趣，就此送与顾少如何？”

　　顾锦霖为难道：“这怎使得，那块地可花了五爷不少心血啊。”

　　大佛面色转黑，“使得使得，莫不是顾少不肯接受我的歉意？”

　　“既是如此，那便收下了，省得世人说我不通情理。”顾锦霖又转头对我道：“妙妙你可有哪里不舒服，这落水可大可小若是落下病根可不好。”只是湿了身衣裳，倒是他自己不晓得病情是否加重，此时看来气色不错也没有咳嗽。

　　一旁的大佛已经站起来，“我府里正好有颗千年人参，待会儿让人送过去。另附一些物件与姑娘压惊。”顾锦霖顺着话头道：“如此便有劳五爷了。”

　　与小人斗也莫与商人斗，这厢此番讹了不少好东西。

　　临近上岸时，裴之登了船，笑道：“听说有人落水，我特地来看看。”我点头道：“嗯，我见这源湖碧水清波甚是喜爱便下去游了一圈。”裴之听我如此答话便顺着问道：“那可游得畅快？”
　　顾锦霖在一旁答道：“自是畅快，顺带得了城东那块地。”许久未游水，此番下水倒是畅快不少。遂点头附和。

　　裴之显然未料到顾锦霖会讹得那块地，“珉州城东吗？甚好。”

　　上岸后，裴之拿了封信件与我，说是却要姐姐给我的。想来离开洛阳快两个月了，不知道她们现在怎样。

　　收了信件，看见顾锦霖正和萧云逸道别。自语道：“那厢倒是会讹人。”

　　裴之笑出声来，“锦霖是个生意人，讨价还价是吃饭的家伙，怎么能说是讹人呢。况且他本就是个极护短之人，此次妙颜你落水，想必他十分担心。只要了城东那块地，算是比较轻的惩罚。”商人果然气量小。

　　“记得有一回，他在洛阳的分店受了胁迫，后那胁迫之人的商铺皆被锦霖收购，无法在洛阳立足。”

　　这厢果真可怕。

　　未过多久顾锦霖的画舫也靠岸了，大哥和鲤鱼君从中走出。大哥与顾锦霖说着什么，那厢不时向这边看来。

　　老太太听说我落水了，便在门口候着。我一下车便被拉着上下巡看了一圈，命人将人参炖了。大佛好速度，这么快就送来了。

　　回屋看见门口戏耍的丫鬟，想起那已经浸湿不复存在的诗篇，遂回屋又写了一份，正好送与她。那丫鬟红着脸接过，端来人参便没人影了。少女怀春啊。

　　念着那厢还在病中，需要进补，我本就无病只是怕老太太担心，索性直接端去他房里。顾锦霖许是刚沐浴完，头发半披着，正在翻看书卷。我敲了敲门。

　　那厢懒懒抬眼，见着我便掩了书卷起身接过托盘，“妙妙怎地现下来我房里？”

　　我指着盅道：“给你送人参，你快喝了吧，莫要凉了。”

　　那厢眯着眼又坐回去，“妙妙这是与你补身子的，你怎地不喝呢？你莫要贪现在身子健朗，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这一盅我独个儿喝不完，你与我匀一匀。”

　　那厢笑着说：“好。”

　　结果这盅人参大半都进了我的腹，商人果真精于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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