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虽然她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一向不在意容貌的王元在被我盯着看了一个时辰之后，也终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臣女脸上可有东西？”她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韦娘，见韦娘一愣，而后冲她摇摇头，才放下在脸上蹭了几下的手。
　　“娘娘有话不妨直言。”她放下手中的绣样。这几乎和宫内一等绣娘一样的活计，让我不禁对她的深不可测又加深了几分认识。
　　“听说玉成夫人这几日请了你过去喝茶，你都推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换个简单一点的话题。
　　“王元自知相貌丑陋，实在不忍心见到玉成夫人因为过于勉强自己而噩梦连连。”她说这话时是一本正经的，半点没有取笑和调侃的意思，可是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人忍不住笑出声。
　　“王姑娘，既然去不了玉成夫人那，为何不去太后宫中？”反正是闲话家常，随便聊聊。
　　她倒是十分诚恳的给了回答：“太后娘娘因为我擅自退婚的事情，气的食不下咽，我若是再到她眼前去，只怕她要夜不能寐了。”
　　退婚的事情闹的动静确实不小，就连远在徐州的徐州州牧，王元的父亲王希王大人都写了一封亲笔信快马加鞭的送到长安城中询问消息。当然，没有人知道千里之外的他是怎么在第一时间获悉这个消息的。只能说王大人同他的女儿一样，低调但是深不可测。
　　谢渊每每看到那个翡翠屏风总是嚷嚷着要杀了王希，可是却也只是嘴上逞强，没有半点动作。只怕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王姑娘退婚，可是对莫大人不满意？”我确实也十分好奇，王元的想法。明明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对莫廷芳的好感，可提出退婚的却也是她，而且在莫廷芳答应之后也没有流露出半点遗憾和后悔，这真的是一件十分让人费解的事情。
　　她连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莫大人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王元对他，并无半分不满。”
　　“那为什么？是因为相貌？”可我一点都没觉出王元因为自己的相貌该有的自卑自怜自艾，她根本自信自强从容淡定的连我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当然不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不开口让人惊吓，一开口让人惊艳的女子，果不其然。
　　“正是因为王元对他有意，才不想如此匆忙成亲。王元觅夫婿，当选自己属意的，也望他对我有心。两情相悦，方能长久。”这是一般女子少有的气概也是一份舍我其谁的自信。
　　“王姑娘如此说，是有信心，能凭自己的能力，叫莫大人倾心？”我没有调侃她的意思，事实上，我也有过这样年纪。爱上一个人，希望他也能爱自己。得到这份爱，就好像得到了一切。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只是，世事无常，不是所有事情到最后都能如人所愿。
　　“若无法让他倾心，那勉强用婚姻捆绑彼此，不过是再让世间多一双怨偶而已。王元不愿误人误己。”
　　我承认，虽然知道她要对顾长月不利，可我真的有点开始喜欢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娘娘，马车准备好了。”宫人在门口禀告。
　　我一头雾水。
　　“是臣女吩咐的。”王元却霍地站了起来，冲我弯腰行了个大礼：“劳烦娘娘陪小女走一趟廷尉府。”
　　她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我不由笑了笑。
　　让一个人对自己属意，最基本的就是保证一定的见面机会，此刻，王元就在努力的创造这种机会。
　　莫廷芳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淡漠神情，没有因为王元的出现有丝毫的热络，也没有因为退婚的事情有半点的恼羞成怒，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行礼，倒茶，然后坐回自己的书桌前审阅案宗。
　　也不知苏衡做了什么样的手脚，能够让莫廷芳将那份案卷暂缓呈交陛下。
　　旁人倒不必说，能说动莫廷芳，想来苏衡是废了不少周折的。
　　“王姑娘，可有事？”莫廷芳放下手中的笔，合上第七本案宗。
　　我瞥了一眼手中的茶，已经见底，算了算，这是第三杯了吧。
　　“大人长相清秀，字倒是刚劲有力，只是力道不均，幼时手指应当受过伤，右手食指第二关节处，可对？”
　　一般人，咋听到这话，只会当个玩笑，我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看莫廷芳的神情，这好像不只是个——玩笑。
　　“姑娘说的不错。我右手食指确实受过伤。不过，这与姑娘何干？”这种性子的男人实在不是很讨人喜欢，可偏偏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往往都吃这一套。看他这样子，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袭白衣的顾长月，不由眨了眨眼睛，伸手揉了揉，揉散幻影，也揉散心头不该残留的执念。
　　“自然是借此想引起莫大人的注意。”王元索性搬了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一般。
　　可姑娘，你这率直的性子，只怕当年的我在你面前也得败下阵来？
　　当然，先败下阵来的是莫廷芳，在两人长久的对视后，沉寂的空气犹如一团死海，我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莫廷芳终于开口了：“王姑娘，我们已经取消了婚约，你再出现在廷尉府，于你清誉有伤。”
　　“我今日不是以女子之身来的，而是以原状身份来的。上回来大人这儿状告当今天子，廷尉大人莫不是忘了？”她看似随意的从书架上取出了一个案卷，递给了莫廷芳。
　　莫廷芳怔怔起身，看上去几乎僵硬了一般，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案卷：“你怎么知道？”
　　“刚刚那一个时辰，足够将这间屋子打量够了？你这些案卷都是以时间排列，时间其中再以涉案的人数排列，不同性质的案卷，边沿有不同的标注。横杆居于上端，民告官，横杆居于中间，百姓之间诉告，横杆居于下方——”她忽然停了下来，买了个关子，看向我。
　　我不由往身后看去，有些疑惑。
　　“居于下方，便是昧心所断的冤案。这最近的一桩，当是郭解郭大侠的案卷吧。”她抽出那案卷，将封面转向我和莫廷芳的方向。我存了好奇心，瞥了一眼，竟然真的是。
　　她究竟是怎么摸清楚这些的？光光凭借着这一个时辰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看着莫廷芳吗？莫说莫廷芳，连我都瞠目结舌。
　　我不由去看刚刚她抽出的关于顾长月的案卷，边沿的横杆，究竟标在什么位置？可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案卷就已经被莫廷芳收了起来。
　　“王姑娘若无事，可以离开了。廷尉办公，涉及朝堂，不便让姑娘再旁。”莫廷芳那明明已经被动摇的不成样子，握着书桌的手指都忍不住握紧，指节发白，可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实在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王元如果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那这目的绝对是达到了。
　　这已经不是注意的程度了，简直就是侧目到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娘娘要去见韦将军，小女没有车马，无法离开。只好先在这儿等候，请莫大人不要见怪。”她说着，也不管莫廷芳的反应，径自坐了下来，起身随意的在书柜里取了一本书。
　　是本关于仵作验尸的书。
　　被王元下了逐客令的我，虽然对他们两个独处充满好奇，但还是不要妨碍他们了。
　　也好，我确实有些话，想问清楚大哥。
　　关于韦照的事情！
　　关于韦烨堂哥与尉迟姑娘之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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