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他神情躲闪，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双手在胸前不断交换，显得局促不安。
　　“为什么见了我就躲？”小时候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玩在一起，他老是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我后头，后来我出外游历，加上彼此年岁渐长，联系也渐渐少了，除了逢年过节，韦氏聚会，才见上一面，生分的点个头。
　　“没…..没有啊——”他偷偷抬头瞥了我一眼，很快低下头去，乖乖缩在了墙角。
　　“抬头挺胸，韦家子弟，行事无所畏惧，即便见了天子，也依礼而行。做什么畏畏缩缩的样子！”见他这副样子，我就忍不住生气，音量不自觉的提高。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息怒！”
　　一把拉了他起身，“你到廷尉府做什么？”听了我的话，他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回话！”
　　“去——去见堂兄！？”
　　“见我大哥也没什么不好直言，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他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我身边的王元：“吓——吓到了。”
　　王元倒是习惯了别人对她相貌的评价，倒是惹得我有些尴尬，“没事了，回去吧。”
　　我话才刚刚说完，他便一溜烟的不见了。
　　“韦娘，去把马车叫过来。”有些话，我需要好好问个明白了，我看向一旁的王元，她却冲我微微一笑，我打了个寒战，尽量忍住不转头：“王姑娘，是不是该同我解释一下刚刚的事情？”
　　我一点都不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将顾长月的身世公诸于众是一件妥当的事情。
　　马车来的很快，她伸手扶了我上马车，然后随后翻身坐了进来，身手倒是不错。
　　“娘娘想问些什么？”马车行到一处僻静地，她才开了口：“想问徐兼、顾长月还是苏桓的事？”
　　她——果然知道顾长月的事情。
　　“你这样贸然将顾长月与太后的关系告知廷尉，公告天下，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助益，反而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娘娘，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救人，而不是——杀人？”她平铺直述，语调没半点起伏。
　　我却吃了一惊，心中不免忐忑：“你若是真的想杀人，便应当将这事直接禀告陛下，而不是廷尉——”
　　“家丑不可外扬，陛下即便知道了此事，也未必会采取手段。反之，廷尉知晓此事，定不会善了。”原来她将此事告知莫廷芳，是吃定了莫廷芳软硬不吃，不会买陛下的账。
　　“你——”脑子一下混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放心，我于娘娘并无恶意，只是受父亲所托，解决一些陈年宿怨。昔年云泽任巫族长老之时，为娶我王氏女，屠戮我王家三十余口，而后肆意抛弃，血债血偿，总要付出代价。他既已身死，这债便由他的儿子来偿还。”她口中所说王氏女，应当是太后。我只知道太后是宜州王氏，具体的家世背景并不清楚。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曲折在。只是——
　　“父辈恩怨，牵扯子女，实属牵强，莫说别的，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管，得罪了太后——”母子连心，太后应当不会坐看自己的儿子出事。
　　“王氏外戚单薄，如今在朝为官者，除了少府王哲外，皆是我父亲一脉，太后不会轻举妄动。太后身居后宫多年，修身养性，不干涉朝政，如今却三番两次出言干涉，定是受了旁人的蛊惑。”她认定了顾长月蛊惑太后，想来并不会轻易放手。
　　“我——”
　　“娘娘不必多言什么。王元受父亲所托，多年来调查此事，虽查到一些不该知晓的事情，却也不会多言。此番同娘娘一同前往廷尉府，也是想借此同娘娘说清。顾长月活着，与娘娘也是阻碍。陈年旧事，一朝被揭，娘娘后位怕也岌岌可危。韦相虽位高权重，如今也年事已高。说出的话有多少分量，端看此次韦将军出事便可看出一二。娘娘游历天下，提出不少见解，王元略知一二，深感佩服。无意与娘娘为敌，也请娘娘不要多做为难。”她句句话在劝我对此事袖手旁观，只是我既然知道了，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
　　“顾长月无心朝政，不日便会离开长安，远离官场，届时不会再与太后联系，你们的顾忌可以放下——”他已经答应此后不入长安了。
　　“杀父之仇，你当他会轻易放手吗？”
　　“杀——杀父之仇？”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让我不知该如何应答。
　　“云泽死于我父亲之手，顾长月怎么会轻易罢手？”她掀开车帘，几步跳下了马车，“王元还有事要办，请娘娘先行回宫。”
　　“王姑娘，还是上车吧。荒郊野外，你一个姑娘家并不安全，你若是不想与我争辩此事，我不提便是。”再这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同我一同出宫，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她莞尔一笑，只是摇头，吹了声口哨，不知从何处飞驰而来一匹骏马，她翻身上马：“谢娘娘挂怀，宫中还请娘娘代为周旋，两个时辰后，王元自当回宫，不叫娘娘为难。”语毕，挥鞭策马，黄尘遍起，再见时，已不见了踪影。
　　韦娘目瞪口呆的望着我：“娘娘，这是——”
　　“走，去驿站。”放下车帘。
　　“娘娘——”
　　这里头的来龙去脉，苏衡应当清楚。
　　这王元看来也是个奇女子，深不可测，莫廷芳若娶了她，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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