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你在这儿守着吧，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才推开门，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呛人的焦味，还有些许没来得及散去的白烟。
　　“在烧什么？”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看样子，像是——药方。
　　“都是些陈年旧方子。行医多年，不知不觉的就攒了这么多了。今日闲来无事，烧着玩。”他伸手接过我手中的药方，轻飘飘往火里一扔：“你来找我是尉迟府的那位小姐醒了吗？”
　　我摇头：“还未。不过气色好多了。你的药确有奇效。”
　　与他相交多年，知晓他在医术上的造诣，能在名医遍布的宜州成为翘楚，只怕是谢渊也不得不望其项背。我只从他那儿略学到些皮毛，就足够与宫中一些太医相媲美，更遑论他这个本尊？
　　只是能医不自医，他的腿——
　　见我将目光落在他那两截空荡荡的裤管上，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指了指门口：“开个门吧，烟大，熏得慌！”
　　“怎么不见云珩？”才问出口，倒是自己忍不住笑了，我倒是忘了，他是太学生，同其他人一同住在榆林阁。
　　“他前天倒是来过一趟，提了你召他进宫的事情？”
　　“有些事想问他。”
　　“长月的事吧。”
　　点头，不想瞒他，只怕也瞒不过：“他的伤势如何？”云珩嘴巴紧，一句都问不出来。
　　“伤势过重，又拖延了数日，误了治疗的时间。断骨续接虽然无碍，站立虽可，行走怕是有些困难。”
　　他瞥了眼被我捏的变形的书稿：“我会尽力救治，情况理想的话应当恢复七八分，可以拄拐行走。”
　　“你这样眉头紧锁的，真像个老头子。若真是担心，不妨亲自去看一看他吧。”他伸出两根手指，摆出微笑的弧度。
　　“他——”
　　“他此刻就在屋内。”他转动轮椅，在前头带路，已经伸手掀开珠帘：“说来还得谢谢衡王。”
　　“进来吧。”见我站着不动，他出言催促。
　　“我——”目光在珠帘和门扉上徜徉，轻轻迈开了脚步。
　　手指轻触珠帘，还没有来得及放下，就被他推了一把，“去吧。”后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
　　我脸有些红，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好不容易走到了床前。
　　原来睡着了！
　　倒是让我不由的松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济世却没有跟过来，不知去了哪儿。
　　搬了椅子，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睫毛很长，使得眼睛看起来有些女子的娇媚，好在那双豁人心智的眼睛此刻紧闭着，我才能这样放纵自己看着他。卸去了那些易容的装束，真实的面貌美的让人瞠目结舌，久久不能收回心神。不由举手，手指滑过他额前的发丝，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祖父同母亲说起我的身世时，我很震惊，不仅仅是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更多的是我心里竟然隐隐的有这样也好的念头。有就此放下一切的念头。可祖父那般待我，我不能辜负他。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母亲以死来求得我的谅解，我更不可能一走了之。长月，”
　　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对不起，真的。韦安一生，无愧天地，唯独对你。终此一生，每思念及，怕是都余心难安。”
　　年少时追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来不曾想到过，会这样的苦涩。
　　放手，起身，擦干眼泪，转身，走向珠帘，举手，掀开珠帘，济世正坐在院子里，一页一页的继续撕着他的医案。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略有些吃惊，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望了眼半空中的晚霞：“时日不早，我也该回宫了。”
　　他收回望向我身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点点头：“也好。”却分明有许多话未曾问出口。
　　出了门，正准备上马车，才发现，从宫里带来的治疗腿伤的药膏没有交给济世。交代了韦娘一句，拿了药膏，推门而入。济世不在院子里，只有一个渐渐熄了火的火盆还有满地灰烬。我朝屋子里走去，也不在大厅，那是在内室，走到珠帘前，里头却传来人声。
　　“既然朝思暮想，为什么来了又装睡避而不见？”这是济世的声音，他在和顾长月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受了风寒：“既然彼此做了选择，就不应该再有所动摇。”
　　“其实你所担心的未必会发生。她虽不是韦家人，可毕竟有几十年生养情分在，即便离开了后位，韦家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的。”轮椅转动的声音，我闪身躲到了一旁。
　　“你说我是情痴，你又何尝不是？三年前，你若是不管不顾的拉了她走，今日又何尝会到这般田地？哪怕是一年前，你能在她进宫时不管不顾的带她走，你们的结局也不会如此。”
　　一声苦笑，半点伤怀：“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你们呀，真是有缘无分，不知老天爷是怎样安排的，一再错过。连我这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他转动轮椅 ，朝门口而来，我四处张望，想找一处躲藏，慌乱之下却更找不到。最后竟只能傻傻的站着，移不开脚步。
　　“你——”
　　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冲他摇了摇头。
　　他会意，轻轻点头，叹气：“有缘无分，有缘无分呐！”
　　回神时，才惊觉，双颊丝丝凉意，早已泪满衣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