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院子里种了许多山茶花，空气重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花香味，白色，粉色，紫色，各式各样，交错并开。紫藤花架下，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虽走得艰难，却没有停下。
　　“你——你怎么来了？”看得出他并不想让我看到现在这副样子的打算，只是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就连落荒而逃也显得十分困难。
　　扶着他坐回椅子上，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被他握住了手，过于专注的注视，倒是叫我不由撇开头。
　　“我没事，真的没事。”
　　由着他握着我的手，将帕子换到另一只手，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我不担心你，一点都不担心。”
　　“安安——”
　　“你让云珩瞒着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刹那间变了脸色，微微张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
　　“你觉得我该谢谢你吗？还是该恨你？”反手握住他的手，上头还留有因为力道太大而被木栏杆咯出的痕迹。
　　“母亲对不起郭解，对不起明容，对不起很多人。可她毕竟是我母亲，即便有千般不对，我也没有立场去质疑她。你若是真的想要一个人为那些人的死承担责任，我愿意代替她。”这不是气话，也不是威胁。比起我活着，死去或许才是对母亲最好的。再也没有人能因为这件事情伤害到她，她也不用因此而终日惴惴不安。
　　手指被他捏的有些发麻，而后感觉到力道慢慢弱了下来：“我赔上一双腿，为的难道就是听到你这样的话吗？”
　　不等我说话，他便甩开我的手，挣扎的起身，没有拐杖，他身形不稳，很快便摔到了地上。我起身，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挥开。他扶着一旁的栏杆，磕磕碰碰，试了好几次，才勉强重新坐上椅子，手心被地上的砂石磨的出血，染红了一袭白袍。
　　“你——”脸上有凉意，转身抹了一把，“以你的能耐，即便不在朝堂，也能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转身想要离开，可才走了两步，却被他拉住了手腕：“韦安，你这样，也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他一用力，直接拉着我坐到了他受伤的腿上。
　　我一惊，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抱住了腰。
　　“你的腿！”
　　“没事！”可分明能听到骨头移位的声音。
　　他的头上也因为疼痛冒出了冷汗，想取帕子，才发现和水盆放在远处的椅子上。抬头用衣袖替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松了手。
　　我起身，蹲下替他检查伤口，纱布上已染了血，想要拆开检查，却被他握住了手。
　　“彭怀想要公主的命，想从我口中得到这样的供词。”原来这就是彭怀用刑的理由。
　　“为什么不说？”
　　“你我是同样的人，你可以为她选择送命，我也可以选择为我在意的人不惜此命——”
　　眼睛红了，我知道，他伸手接住我落下的泪珠：“你放心。这回事了，我便放手。不再逼你选择，也不会再纠缠你。自此，不入长安！”
　　簌簌黄花落，迎风而舞，款款而落，暗淡青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飞禽红袍，走兽绿袍，红绿相交，络绎不绝。
　　未央宫门庭若市，自三更天，便进进出出文官武将，殿内争论吵闹不绝，拍案呵斥不断。
　　“娘娘，真的不用奴婢去未央宫瞧瞧吗？”韦娘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已经一个时辰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这样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我放下手中的书卷，比起韦娘来，我的心也平静不到哪里去，从刚刚起，书中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能看进去。
　　“那也不能坐着看呢。这事可关系着大公子的生死？大公子是韦家唯一的子嗣，若是出了事——”被我压着坐下，她还想要起身。
　　“韦娘，坐下吧。如你所说，大哥是韦家唯一的子嗣，祖父也不会让他出事的。”只是这回祖父极力主张杀徐兼的事情犯了太后的忌讳，太后正憋着一股子火没处撒。大哥在这个节骨眼出事，虽然不一定会有事，可也只怕不好解决。三日前，我从谢渊府中离开回到丞相府，便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尉迟姑娘出事了！
　　尉迟姑娘衣衫不整被发现在大哥的房间，大哥的床上，而大哥——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做过什么。
　　若只是这样，事情倒还不至于太过糟糕，为难的是尉迟姑娘的胸口插-着匕首。血色染红了锦被，她的呼吸微弱，几乎救不回来。
　　“尉迟姑娘醒了吗？”
　　她摇头：“济世先生医术高明，她的气色虽然较前两日好了些，可依旧不省人事。”
　　“派人再送些东西过去。”
　　“等等。”叫住要开门的韦娘：“再多派些人去保护她。还有监牢里——”话不必说透，我想她已经明白。我信大哥的为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栽赃太明显。我不担心真相无法查明，只是担心朝中利益纠葛，会借着这件事牵扯进更多的人和事。
　　“娘娘——”宫女在外头叫唤。
　　见我点头，才走近几步，行礼：“云珩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
　　太学生的名头不只是方便保护他，进宫来倒也十分方便。
　　见我屏退了左右，他自顾自的坐下，取了茶杯喝了口水，皱了皱眉：“找我什么事？”
　　“他的情形如何？”
　　他装傻充愣的看我一眼：“哪个他？”
　　我指了指腿。
　　他白我一眼：“腿断的可有两个，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徐兼的伤势怎么样了？”
　　他那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明显就是嘲笑：“原来你说的是徐兼徐大人啊。”他对我并没有多少好感，所以说话能够直接伤人：“身上的伤虽重，却没有情伤来得伤人。不过也好，天上月儿虽美，却遥不可及，可即便握住了，谁知会不会只是幻象而已？放弃抓不到的，握住手里的才最重要。”看来我和顾长月的事情他从济世那儿听到了不少。
　　“济世医术超绝，他的腿不会有事——”
　　“你既知道会没事，还有什么好问的。该不会巴巴的叫人放手，这会来后悔了吧？我告诉你，撇开你，有的是女孩中意舅舅，宜州想嫁他的姑娘多的是。找个可靠的姑娘，成亲生子，最好是三年抱俩，这才是最适合他的生活——”他喋喋不休，句句在刺痛我的伤口。
　　我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面上的微笑却已经开始松动，多少有些挂不住。
　　“我大哥这回的事情同你们无关吧？”我想知道的是这事究竟同太后有没有关系。以太后的做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能性还是十分大的。
　　“太学院里有个叫韦照的你知道吧？”他却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阿照？”我点头：“他是我堂弟。”韦照与韦烨堂兄是亲兄弟，是韦家子弟之中难得的佼佼者。不过，云珩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见我满脸不解。
　　他冷哼一声：“不是人人都有闲工夫去陷害你那个宝贝疙瘩大哥的？”
　　“你什么意思？”心头涌现不好的预感。
　　“祸起萧墙！”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让人寒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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