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他单手扶着脸，一副痴傻的样子望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而站在他身边的云珩，微微张着嘴巴，半天才想起来合上。
　　“我以为见了我醒来，你应当会高兴的。”他擦了擦嘴角，有血渍：“下手还真狠！”
　　我握紧因为刚刚那一巴掌而有些发麻的手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一心寻死的人还会在乎这一点痛？”
　　我气恼他，是真的对他这样轻视自己生命，让旁人为他伤心难过却全然不自知的做法感到气愤，要不是看他毫无血色，一副虚弱的挨不起我第二巴掌的模样，我举起的手掌才不会这样轻易放下。
　　听了我的抱怨，他反而松了口气，笑出声了：“都做了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改不了动手动脚的毛病呢？”
　　见我龇牙挥拳要揍他，他下意识的往后一倒，差点从轮椅上摔下去，好在云珩及时扶住了他。
　　“你可悠着点，我现在不同以往，受了一巴掌，再挨一拳的话，只怕便要一命归西了。”他收起玩笑的口吻，“找你来，不止为叙旧。长月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我瞥了一眼云珩，他目不斜视的瞪着我，脸上写满就是我告诉他的你拿我怎么样！
　　我确实不能拿他怎么办？
　　“长月在廷尉府受了刑，被送到了谢渊那儿救治。我还未曾见过他，不知晓具体情形如何。”母亲出事，我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大哥十二个时辰盯着我，生怕我出事，我根本脱不开身，就连今天到这儿来，还是偷偷溜出来的。
　　“何止是刑罚？那彭怀简直就是个笑面虎，见顾大哥不开口，筹子扔了一根又一根，就差整个筹子桶都扔下去了。那些官差也不是好东西，硬生生，硬生生，打断了顾大哥的腿！”他几乎快要咬碎一口牙，说完还忍不住呸了一声，吐了济世满脸唾沫星子。
　　济世有些无奈，取了帕子擦了擦脸，样子看上去有些囧。
　　“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想什么办法？想办法？想要顾大哥性命的就是你韦家那个老匹夫！”他冲口而出，济世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拿着帕子重新擦了擦脸，这才悠悠地开口。
　　“事情的来龙去脉，云珩已经同我说了。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长月同彭怀可有什么过节？韦相想要对付他，我尚能理解，可彭怀对他动用大刑，实在有些说不通。他与韦相，不是有仇怨吗？”
　　彭怀的举动的确有些反常，按理来说，他应当站在顾长月那边来对付祖父才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对顾长月用刑，甚至还到——还到了那样严重的地步？
　　“这其中的缘由，我确实不知。你放心，这两日，我会想法子去见长月一面，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这之前，我想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我看向云珩，这些日子，留在长安，他一直跟在顾长月的左右，对他所做的事情，应该了然于胸。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白我一眼，望向窗外：“顾大哥是无辜的，除此之外，其他的，我无可奉告！”
　　死小子，嘴巴还挺严实的。
　　“我不是韦家的女儿，是我母亲同谢渊的孩子。我母亲为了隐瞒这个秘密杀了郭解一家以及那些为他请命之人，就连昔年的明容公主被杀一案也与我母亲有关。顾长月不让你说的应当是这些吧？”
　　“你——”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对面：“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虽猜了个大概，却还有一些疑惑，想要从你这儿得到答案。”母亲伤重昏迷，而祖父显然不愿意与我多谈此事。
　　“你问吧。”他终于松口。
　　“刺杀我的那个刺客，和你是什么关系？”两人竟会同用一双子母匕首。
　　“他和我并无关系。倒是和一年前死去的明容公主的面首，就是秋玲的儿子有关。他们是亲兄弟。”他淡淡应了一句。
　　“那匕首呢？”
　　“那刺客是郭解的手下，匕首是郭解送给他的。一把给了他，另一把见我喜欢便随手送了我，想不到派上用场了。”倒是将错就错。
　　“我祖父写给秋玲的信，顾长月是从哪里得到的？”祖父一直挂碍的那封信！
　　“信是郭解的，他将信交给了我，让我带着信去找顾长月，说他会有法子救我们。”
　　“信里写了什么？”
　　“老家伙同秋玲的一些交易以及你的身世。”
　　“顾长月真的带着那封信去威胁我祖父了？”虽然我不信顾长月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祖父——
　　他点头：“算不上威胁，只是作为交换。”见我不说话，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数十条性命在眼前，也顾不得手段方法了。”他这是在向我解释吗？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母亲的？”
　　“从郭解一家遭遇所谓的山贼开始。”他轻笑，带着些不屑：“一朝公主，竟也是蛇蝎心肠！”
　　“你说的这些，顾长月都知道吗？”
　　他继续点头。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我深吸一口气：“你——和顾长月是什么关系？”
　　明明在云州的时候，他还差点杀了顾长月，可现在却一口一个顾大哥，这般信任，就连上回顾长月打了他一巴掌，他都毫无反应。
　　他久久没有答复，只是用一种静默的目光看着我，最后才慢慢开口：“他是我舅舅——”
　　舅舅！？
　　这——是怎么回事？
　　“我外祖父名唤云泽，是巫族长老，外祖母姓王，乃是当今太后。母亲，与顾长月是姐弟！”
　　姐弟？
　　他是顾长月的外甥？是太后的外孙子？
　　可是——
　　“郭解的妹妹不是你的舅娘吗？”
　　“那是舅舅托郭解安顿我，郭解对外的说辞。”
　　“顾长月他——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离开云州之前。”
　　离开云州之前？
　　“他——”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几年前，他到过云州找我母亲，那时，云少坤告诉他，我母亲已经死了，我和姐姐也已经死了。后来，才知道云少坤骗了他。”
　　我已经震惊的不知该将双手放在何处了。
　　“长月花了数年时间想找的人原来是你。”济世似乎也吃惊不小：“他那时刚刚从大火中逃生，复原不过一月，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知道了有你娘这么个人的存在，不顾重伤，千里迢迢去了云州。回来之后，伤势加重，全身化脓，险些丧命。连着一个月，嘴里都喃喃念着太迟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大火？”
　　见我有疑惑，济世忍不住叹气：“安安该不会以为，他隔了那么长时间不去找你，是故意的吧？以他的性子，但凡能有一点动弹，爬也要爬去见你。可大火几乎将他烧的面目全非，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恢复过来，赶到长安，得到的却是你嫁给别人的消息。安安，辜负了的人并不是他。”
　　嫁给别人——
　　那是，
　　四年前，
　　我和墨谦成亲的时候，
　　原来，那时——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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