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还没醒过来吗？”椅子被挪动，他坐到我的身边：“不要怨她，这些年，她过得也不容易。”
　　“您能原谅母亲吗？”我极少这样有机会同他面对面的说话，幼年时，只是远远的看着他抱着韦珏在院子里荡秋千。
　　“该原谅她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这些年来，困住她的也不是那些陈年的往事，而是她因为畏惧而产生的心理包袱。”他起身取了一旁的披风，轻轻的披到了我的身上：“前些日子才刚刚稳住孩子，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这儿有我守着便可。”
　　“父亲——”我有些犹豫，“或许我没有资格这样称呼您。”
　　他只是微笑，握住了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个字——韦。
　　“这是你学会的第一个字。这不只是一个姓氏，更是一份荣耀，一份守候，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即便你身上流着的不是韦家的血脉，可没有人能够否认，你做的比任何一个韦家人都好。你无愧于这个姓氏。”
　　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大哥。
　　“韦娘备了些点心，怕你们守夜时饿了。要吃些吗？”他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凑到床边，看了看母亲：“母亲的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了，看来谢太医的药还是有些用处的。”
　　大哥并不知道那日发生的事情，也不清楚母亲和谢渊的关系，也是唯一能够不尴尬的提起他的人。
　　“宿儿，夜深了，你先送安安回房休息。你母亲这儿我守着即可。”父亲下了逐客令，大哥欣然接受，推着我出了屋子。
　　“你不必过于担心。母亲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谁都没有料想到，母亲会自寻了短见。
　　我承认那消息给我的冲击过于大了，即便我竭力保持着无动于衷，不想受了影响，却还是只能以失败告终。
　　我昏倒之后，孩子的状况很不好，身下见了红，一度我以为我和它的缘分到此为止。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醒来之后，得到的却是母亲服毒自尽的消息。
　　“我想你明白公主这样做的用意，那日我让你听到那些话，为的并不是寻事。不是为了让你或她因此而付出代价。”
　　“安安明白，未敢怪罪。母亲纵有天大过错，毕竟于我有生养之恩。”即便我身上流着的不是韦家的血，也不会忘记该回报的恩情。
　　至于对祖父，我更不敢存半点怪罪的心思。
　　他这些年来，对我的悉心照顾，半点不输给对韦珏和大哥，又费尽心思替母亲善后。这份恩情，我纵是万死也难报其万一。
　　“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徐兼求情。现在你该知道，他必须死。”
　　“祖父——”
　　“不必多言了。徐兼一死，当年知晓此事的人我会一一善后，日后再不会有人提起此事。”他知道徐兼已经查到了母亲的身上，已经触及了他一直保守的秘密，危害到了他一直保护的家族，所以才决定将错就错。
　　我跪了下来，朝他磕了个头：“死于母亲手中的无辜之人已经足够多了。我想母亲也不希望继续下来。以杀戮来了结过往，留下的只能是永远的悔恨。母亲当年杀秋玲，杀明容，得到的教训还不足够吗？安安恳求祖父，就此罢手。徐兼那儿，我会想办法，让他忘记此事，不再追究。”
　　此事追究到底，不是母亲的错，不是徐兼的错，错在我，一切的缘起都是为了保护我，该死的人是我。
　　“人心难测。你可知道，当日他凭什么说动我为郭解求情？不是凭仁义道德，而是威胁。他手中的那封信，是当初我写于秋玲的信，让她对承诺对当年的事情绝口不提。可她虽答应了，她的儿子却依旧来烦扰你母亲。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了这封信，只怕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已经摸清查明。我已因为妇人之仁放过秋玲而引致如今祸端，此番若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
　　“祖父——”
　　“你若是我韦家人，就不必多言——”
　　“相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祖父，你要去哪？”
　　“进宫。”
　　“祖父——”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开了门，随着管家一同出去。
　　“大哥——”我想追上去，却正撞到迎面跑来的大哥。
　　“我听说祖父一大早便叫了你到书房来，不放心，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拉住他的手：“替我备好马车，我要进宫。”
　　“出什么事了？”
　　祖父是下了决心取徐兼的性命了，我不能坐视不管。
　　“安安——”他皱眉，握住我略有些冰凉的手指：“你在发抖——”他伸手探了探我的头：“怎么这么烫？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吧——”
　　“大哥——”
　　“我不知道你和祖父之间有什么事情。可现在，你一副风吹了就能倒的模样，只怕进了宫也于事无补。”见我不松手，他顺势扶住我的肩膀：“若你担心徐兼的事情，大可放心。几日前，祖父力压陛下要严惩徐兼，被陛下驳回，连平日里不说话的太后都开了口，徐兼这小子看来命大，有贵人相助，没那么容易死的。”
　　“太后？”虎毒不食子，对自己的儿子，她终究也是不忍心的吧？
　　“对，太后。也不知徐兼哪来的能耐，能劳动得了她，不顾和母亲的多年情分，执意为他求情。”他一副轻松的模样，看来事态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他还在牢里吗？”他那些日子的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只怕是因为我的身世吧？
　　大哥摇摇头，扶着我走到林荫处：“几日前受了大刑，昏过去了，现下被送到了谢太医那儿养伤。这还是太后亲自向陛下要求的，旁人虽心存疑惑却也不敢多言。”
　　“大刑？他怎么样？”
　　他表情有点狰狞，我这才手上的长指甲差一些就陷到他的肉里，赶忙收回了手。
　　“腿——腿废了。”阴云笼罩，他也没了玩笑的心思：“几日前还昏迷着，现下应当醒了。”
　　“安安——”他伸手，“别哭了。若是担心，你身子好些了。我——我——我陪你去看看。”能让大哥松口，想来他真的伤的很重。
　　晚饭的时候，祖父回到了府中，下人说他阴沉着一张脸，有些气急败坏。大哥知道我担心，替我问了随行的下人，才知道让祖父吃瘪的人不是苏逾，而是太后。因为徐兼伤重出天牢救治一事，祖父和太后大吵了一架。太后气急甚至扔出了一句‘老匹夫，年该修养！’让祖父有自知之明，早点告老还乡。
　　我能体会太后的心思，自己的儿子被别人逼到了这个份上，对方还执意要将他置于死地，任是谁都会气恼的，若换了我，只怕更加口不择言。
　　“对了，说来有件东西要交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上头却没有名字。
　　会是什么？
　　“这是谁送来的？”我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却被上头的字迹吓到。
　　这是——
　　济世的字？
　　他醒了！
　　“云珩那小子在外头探头探脑的张望半天了，见了我便硬塞过来的——”大哥还在絮絮叨叨。
　　“他人呢？说了什么没有？”
　　“倒是神叨叨的说了一句——老地方见。”
　　老地方？
　　秋原围场的别院！
　　济世在秋原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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