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彭怀要我交给母亲的东西，是根簪子。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那是明容公主的簪子，他死去的妻子的簪子。只是为什么他会让我将这东西交给母亲呢？
　　祖父当初诬陷他与明容公主及其面首被杀一案有关，害他丢官甚至险些丧命。他若是有意提起昔年旧事，也该冲着祖父去才对，为何会把这旧物托我转给母亲？
　　我还没有来得及解开这其中的疑惑。
　　朝中便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长公主受伤，凶手直指宜州州牧徐兼！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韦娘说完这消息许久，我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手指因为麻痹而颤抖起来。
　　“安排一下，我要出宫。”
　　匆匆赶到丞相府，母亲还没有醒过来。她被利刃伤了脏腑，父亲正守着她。昏过去之前，指认是宜州州牧伤了他。下人供认，这几日，徐兼确实带了礼物来探望母亲。他们言之凿凿，还交出了徐兼的州牧令牌，行凶匕首，徐兼又是当场被抓住，手中握着染血的匕首。一切就好像是事实一般，不容怀疑。
　　祖父第一时间将徐兼移送廷尉，上报陛下，严惩不贷。陛下获悉消息，即刻下令将徐兼关押天牢。
　　“我瞧那徐大人是个好人，想不到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韦娘看着面色苍白的母亲，忍不住落泪：“可怜公主。”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先不要妄下定论。”顾长月不是会无缘无故伤人的人，更何况那人是我的母亲，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安安。”大哥推门进来，带了刚刚熬好的药，递给韦娘，“你守了母亲半天，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大哥，徐兼不是无礼之人。说他意图非礼母亲，愤而刺伤她，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当中一定有误会。祖父和父亲听不进我的话，陛下又下令严惩——”
　　他拉着我往外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我正想同你说此事。先前派去跟踪云珩的人回了消息，有人想杀他。徐兼一直暗中保护着他，送他入太学，不过是想接着太学之力来护佑他。而先前那些为郭解请命的人也在此案了结之后被一一杀害，郭解家眷更是在回徐州途中被一伙来历不明的山贼所杀。徐兼暗中调查此事，许是有了些进展。”
　　“大哥——这事难道——同祖父有关？”
　　他叹了口气，慢慢点头：“我虽不愿这样猜忌祖父。但是那些刺客所用的手法，身为韦家人，再熟悉不过。”
　　“那徐兼的事情——”
　　“只希望是我多想，此事同祖父并无关系。安安，”他扶住我微微晃动的身形：“不管此事是否与祖父有关。大哥会查明处理，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要思虑这些事情，安心养胎便是。”
　　“徐兼不能出事，大哥，我求你。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我去求祖父，求他放过徐兼。我会说服徐兼，叫他罢手，不要追查郭解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徐兼没有错，可是，那是我祖父，是我的家族，我不能任由它倒下。我坐上皇后的位置，也只为了在这些时候庇护它。
　　“我送你回宫吧。祖父那儿，我会去说。你不必担心。母亲若是醒了，我会派人通知你的。”知晓我的固执，他没再多劝。
　　我去了廷尉府，见到了莫廷芳，他虽有些诧异，却还是通融了。
　　“伤的是我的母亲，我总要问个清楚的。”
　　他屏退了左右，只远远留了个看守。
　　顾长月手上还沾着没有来得及洗去的鲜血，穿着一件暗灰色的囚服，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面上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沙。
　　囚衣上鲜血淋漓，背后更是条条道道，纵横交错。
　　“你来了？”他挣扎的起身，有些站不稳，拉住监牢的栏杆，铁链在地上磨出一道白色的长痕，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你的伤——”
　　十跟肿的和萝卜一样的手指，指甲都有些发青变紫。
　　“我没有伤公主——”他的声音透着些虚弱。
　　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我信你，我信你不会伤我娘。你不忍心叫我伤心。”
　　“安安。”他伸手想替我擦干眼泪，可瞥见自己手上的污渍，又慢慢收了回去。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眼泪顺过脸颊，滑落到他的手背。
　　“你的事，是不是祖父下的手？为的是不是——郭解的事情？”
　　他摇头：“此事同相爷无关。”
　　同祖父无关？
　　“不是祖父？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究竟是谁？害郭解的，害母亲的，害你的，是同一个人对不对？”
　　他慢慢点头。
　　“是谁？”
　　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擦干净我脸上的泪：“那不是你可以对付的人。是我太轻敌了。”
　　难道是——
　　“陛下？”会是苏逾吗？
　　他摇摇头：“你回宫吧。不要插手此事。我不会有事。”
　　“大哥叫我不要插手，你也叫我不要插手。可躺在那儿的是我的母亲，呆在牢中的是我心爱的男人，你叫我怎么能够安然的呆在宫中？你会死的，若是查不到凶手，你会死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我实在没有勇气，再一次面对他的死亡。即便我以往千百次对他说，放开彼此，让彼此自由。其实真正放不开的人是我自己。
　　“徐兼，凶手是谁？告诉我。能不能对付的了，我会量力而为。”
　　“安安，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你知道我的能耐的。若我想出去，这牢房困不住我。留在这儿，不过是找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出去的理由。太后——太后她不会置我的生死于不顾的——”
　　对，太后！
　　不是祖父，不是苏逾，那会不会是太后？
　　“是不是太后？”
　　他苦笑，摇头：“安安，虎毒不食子。不是她。”
　　见我不说话，他笑了笑：别生气了，我都这样了，就当可怜可怜我了。我倒是真有一事让你帮忙，替我好好保护云珩。”
　　“你同云珩，究竟是什么关系？”
　　“云珩的舅娘是郭解的妹妹，云州事了之后他便去了徐州投靠郭解，不料遇上了这些事。我在宜州追捕郭解家中时，抓住了他，便带他一起入长安。他是郭解一案中唯一活下来的活口了。”
　　原来如此。
　　“先前送他入太学，便是担忧凶手对他下手。如今我进了大牢，怕他鲁莽行事。你替我看着他。好好保护他。我于郭解一家有愧，不能让他再出了事。”
　　我点头，不再固执。将备好的一些药物交给他，还有我平素用来防身的银针。
　　他让我保护云珩，这些事情，云珩应当知情。
　　或许，我应当亲自去见一见云珩。
　　没有来得及见到云珩，便在廷尉府门前见到了彭怀。看到我，他似乎有些吃惊。旋即一想，明白过来。
　　“娘娘是来见徐大人的？”
　　我点头。
　　“彭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陛下下令，由我与莫大人负责此案。”他望向我的身后，同监牢中的徐兼略一点头。
　　“此案疑点重重，还请大人详查，莫要轻易定论。”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去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娘娘，可还记得一年前明容公主一案？”他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意，掩去真实情绪，叫人琢磨不透。
　　“记得。”斗转星移，如今，同样的情形，不过入了大牢的，换了顾长月而已。
　　“我与徐大人说来算同病相怜。一年前，我因明容公主一案入狱，那时我母亲为我喊冤，被棒杀于宫门，我一身染血求娘娘还我个清白。娘娘可还记得那日所说的话？”
　　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我将这六字还于娘娘。臣当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你——”
　　“我与徐大人并无私交，不会存相害之心。不似旁人，任意构陷，落井下石。”我知道他说这话是存着故意气我的念头。一年前，我袖手旁观，是伤了他的心了。他早已不把我当成好友。
　　“不管大人对我有多少怨怼，只希望大人秉公而断。勿要让无辜之人受牵连。”
　　听我说到无辜之人时，他面露嘲讽。
　　我只得欣然接受。
　　“等等。”叫住要离开的我。
　　“臣托娘娘转达公主的礼物可送到了？”礼物？是那个簪子吧？
　　“你什么意思？”
　　“明容素爱一只玉簪，她死那日握在手里。臣只当是她爱极此物。而后随她入葬——”
　　“那——”那我手中的玉簪是从明容公主的墓中——
　　“娘娘不必担心。明容公主陵寝有人看顾着，臣可没有那本事。那玉簪是臣回到公主府吊唁时找到的，安放在公主的妆台中。公主当日握住此物，并非爱极此物，而是想要告诉臣。谁是杀害她的凶手？”他望着我的眼睛，目光深邃，让人不由的心生畏惧。
　　“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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