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派了人去请莫廷芳，他来得倒是快，一身绛红色官服，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应是刚刚下朝。
　　“莫廷芳拜见皇后娘娘。”
　　身形修长挺拔，若是换上白衣，也不输太学中那些白面书生。
　　“起来吧。坐。”找了个略有姿色的宫女给他上了茶：“陛下和太后有意为大人同徐州州牧之女王元赐婚，大人可知道？”
　　“陛下朝上提起过。”他不卑不亢，越看越觉得气度不凡。其实苏逾内朝中的几位心腹都可算得上是人中龙凤，撇开赵天德，个个都是才貌双全的世家公子，即便是佳配公主也是当得起的。
　　“不知莫大人对这门亲事作何想？”还是想问问清楚的好。
　　“君有令，臣自当遵从。”若是大哥也这样听话，祖父大概也用不着头疼了。
　　“莫大人可见过王元姑娘？”
　　他摇摇头：“未曾。”
　　“画像呢？”
　　他接着摇头。
　　“可否愿意一见？”我让韦娘去取画像，说来也不算是失礼，因为画像是王元交给我的，是她自己对着铜镜画的。在我看来，是实打实的画出了她自己的样子。
　　“不必了！”他摇头，伸手阻止韦娘：“姻缘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之后，自会见到。”
　　真想直接开口，到时候你就后悔莫及了啊，莫大人。盲婚哑嫁到这种程度就是你的不该了。连王元都想着成亲之前见你一面，你一个男子对自己未来娘子难道一点都不好奇吗？
　　可惜，这些话我只能烂在肚子里。要是让太后知道我搅黄了她一手操办的婚事，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莫大人或许不清楚，王姑娘的长相，有些不同于常人。”虽然王元明确表明不介意旁人说她丑，但是还是委婉一些的好。
　　“德言容功，女子美好的德行才是首位的，即便容貌出众又如何？一年，两年，十年，总有老去的一日。届时鸡皮鹤发，美丑便没了意义。廷芳信陛下的眼光。”他义正言辞的，倒是显得我以貌取人的肤浅。
　　只是，莫大人，你家陛下大概没有告诉你，他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莫大人，此番言论是发自肺腑的还是陛下——”苏逾应当不会那样吧，骗着自己的心腹跳火坑？
　　“陛下确实同朕说过，女子德行重于容貌。”苏逾这家伙真的做到这份上了！
　　“莫大人，德行虽重，容貌也不可忽视。”一般相貌也就算了，那种食不下咽夜不能眠的容貌，我真的担心你会因此而减少寿数。
　　“臣不是以貌取人之人。”这家伙被苏逾到底贯彻了多少品德贤德的话啊，这样死心眼。
　　让宫女打开那画像，他却索性闭上了眼睛。
　　“莫廷芳！”
　　“臣在！”他屈膝下跪，依旧闭着眼睛。
　　我真的有些无奈了，难怪苏衡说要寻个能找麻烦的了？这结果是不是也在他预料之中了呢？
　　“本宫命令你睁开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发出尖叫的不是跪在地上的莫廷芳，反而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金迪，她伸出手指指着画像，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快合上合上。”
　　这还是她和彭怀大婚之后，我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她。
　　“这样的丑八怪，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画师画的，简直是荼毒人的眼睛。本公主要砍了他的手！”她一把拉了跪在地上的莫廷芳起身：“小莫，你放心，彭怀同我说过了，陛下要逼你娶个丑八怪。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这个妖妇是不是劝你死心接受来着，你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妖妇？上当？
　　我有些冤枉的看着莫廷芳，后者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推开了金迪的手：“公主自重。”
　　金迪倒是不怎么在意莫廷芳的疏远，“你别被她们骗了。什么女子重德行不重容貌，什么男子爱色不是好事，长得丑的妻子娶回家不止恶心自己，生出的孩子，你要怎么同孩子交代？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也要考虑你娘？你上了朝，把一丑八怪十二个时辰搁家里，见她最多的是你娘啊？这是愚忠，是不孝！”
　　我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屏风，不知后头站着的王元听到这说法会有什么反应。
　　这话也不知是她的意思还是彭怀的意思了？
　　彭怀是个聪明人，一向懂得借旁人传达自己的意思。
　　虽然我很想点头说你说的好有道理啊，但是站在皇后的立场，站在一个表嫂的立场：“公主这话有些过了吧——”
　　“你闭嘴！有本事怎么不叫陛下去娶啊？他不是说德行为重嘛？那么重他怎么不自己娶回家？反而丢给小莫。”她瞪我一眼：“陛下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从和彭怀成亲之后，她对苏逾的观感好像差了好多，之前那么点欣赏和喜欢好像阳光下的露珠一般，噗的消失的无影无踪。想来彭怀对女人，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想说些反驳的话，门口宫女来报：“娘娘。”
　　“说！”
　　“彭大人求见！”
　　金迪面色瞬间变白，喃喃道：“他怎么来了？就说我不在——”她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吩咐那宫女，而后闪身进了屏风——
　　“公主，等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单手抚额，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开口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尖叫的从屏风后头跑了出来，正碰上进殿的彭怀，也顾不上刚刚还要躲他的念头，整个挂在了他的身上：“鬼啊，里头有鬼！”
　　“公主莫惊，臣女是人，并非是鬼。”王元出来解释，看起来并未生气，面上还带着笑，那一排白牙在黝黑的脸上，倒是真的有些像是暗夜中飘出来的鬼魂。
　　彭怀拉下挂在自己身上的妻子，扶着她站好，双手抱拳上前：“这位想必是王姑娘吧？内子无状，冲撞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我哪有说错，你干嘛道歉，她真的好丑嘛！”金迪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见了王元，立时缩回头去。
　　“公主！”彭怀一向的笑颜，难得沉下脸来。
　　“人家只是担心小莫吗？”金迪嘟囔一句竟然也乖乖的听了他的话闭上了嘴巴。
　　我知道彭怀和莫廷芳私交不错，就差兄弟相称了，没想到金迪和莫廷芳的关系也这般好。
　　“内子无礼，冲撞娘娘，还请娘娘恕罪。臣这就带她离开。”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些东西出来，交给了一旁的韦娘：“听闻大长公主抱恙，略备薄礼，权当赔罪，还请娘娘转达。”
　　大长公主？
　　母亲？
　　那日刺客事情之后，那刺客不知被谁连夜救走了，祖父一直在调查，廷尉府也在插手处理，母亲那日之后便病倒了。只不过，彭怀怎么会忽然想起来给母亲送东西？
　　会是什么？
　　“有劳彭大人，本宫会转达的。”
　　他们告辞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也难为了莫廷芳，能够一直目不斜视的看着王元，连我和苏衡在看了第一眼之后都不由撇开头，移开目光。
　　“莫大人，王元自知貌丑，不堪匹配大人。大人若无心这桩婚事，王元会禀明太后陛下，权当没有发生过。”她说的无悲无喜，看不出生气也看不出伤心，倒真是个镇静自若的女子。
　　听了那些话还能够这样无动于衷，这份淡然就值得人刮目相看。
　　“陛下既定下了这桩婚事，廷芳自当遵从旨意迎娶小姐。倒是小姐，若不愿意，廷芳不会勉强。廷芳是罪人之后，家中四壁空空，只有一老母，平素在朝办案，鲜有时日，只望日后妻子能多替廷芳尽人子之责，多多陪伴母亲。”
　　这回淡然如秋水的王元小姐也不由愣住了：“大人不嫌弃王元相貌？”
　　“如廷芳先前所言，容貌不过皮囊而已。纵是天仙，也有老去的一日。廷芳并非重色爱貌之人。愿娶贤妻。”倒是个真男人。若单单从两人的谈吐气质来看，其实旗鼓相当，算得上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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