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顾长月没有告诉我他是如何说服祖父替郭解求情，也没有告诉我郭解一家是如何死的，可如同我对他说的那样，我若是想要查的话，并非查不出来。
　　对于走在半路被人捆到犄角格拉里的云珩，眼里喷出我要杀了你的熊熊火焰，我十分能够理解。
　　“安安，真的不用我陪着你？”大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摇头：“不必。大哥替我在门口守着就好。”
　　“你不用挣扎了，那绳子捆的结实的，即便你将自己的皮肉磨碎了也挣不开。”
　　“一国之母，当街行凶，你算什么大家闺秀？”看来是气急了，都有些口不择言了。
　　“本宫只是奉召回家看望母亲，路遇太学生，好心关怀而已。你现在身处韦家别院，何来当街行凶之说？”耍嘴皮子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放开我，你这个妖妇！”得了，现在连道理都不想讲，直接开口骂了。
　　“放了你也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满意了，我就放了你。”我说完话，他就闭上眼睛扭过头甚至背过身去，完全一副懒得搭理你的模样。
　　“你入太学和徐兼留在长安的理由一样，不过是想要查是谁杀了郭解一家以及——以及那日在宫门外为郭解请命的上千百姓——”
　　“杀了他们的是那个狗皇帝——”无动于衷的样子装不下去了。
　　“住口！”我呵斥住他：“陛下不是那样的人。”苏逾若要做，绝对会明着做，不会使这样的小人手段。
　　“若不是他，还会有谁？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简直就是畜生。”现在算是完全把自己那个忠君爱国为国效力的理由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你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的话最好烂在肚子里。”自古民与君斗，不会占得什么便宜，即便此事真是苏逾所为，凭他一人之力也无法改变什么。
　　“你是他的皇后，自然替他说话，这事还需什么证据，郭解死了，最合心意的便是那狗皇帝。郭解民间威望颇大，近日又有藩王连连对他示好，那狗皇帝自然看不下去了——”他冷哼一声，白了我一眼。
　　藩王示好？他说的是苏衡吧？
　　“郭解一家蒙难之事，我听徐兼提起过了。你瞒着我的事情，”他面不改色的瞪着我：“我也知晓了。”
　　“少拿这话哄我，你若是知晓了，还会绑我到这儿？”倒是不笨：“徐兼不会让你知道这事的。我若说了，他定会取了我的性命。”
　　“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保你不死。”顾长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不会无故取人性命。
　　“既然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徐兼？哼，我知道了，你定是在他那儿碰了壁，才来我这儿找答案的。”他索性坐直了，也不挣扎身上的绳子，一副和我分庭抗礼的模样。
　　“徐兼许了你什么，叫你闭嘴。”我不认为他是一个怕死之人。
　　“你倒是个聪明人。他许我的条件，你给不起。”他蹭着床边起身，站了起来，往门边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吓了门口的大哥一跳。
　　“安安。”
　　“给他松绑，让他走吧！”与云珩对视一眼，他的决心我已经明白，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大哥点头，替他松绑，云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见他背影拐了了院子，大哥才开口：“我已派人跟着他了，有了消息，会告诉你的。还是先送你回宫吧。”
　　我虽未曾开口，他倒是把我的心思都摸透了。
　　“祖父和父亲前些日子进宫为郭解求情的事情，大哥可知晓了？”
　　他点头。
　　“大哥可知道祖父为何改变心意？”
　　“此事我问过父亲，他没有多言。只那日徐兼进府见过祖父，祖父便转了心思，同他怕是脱不了关系。”他的话我明白，解开一切最快的方法是去找顾长月。可顾长月不愿说的话，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开口，这性子我太明白了。
　　“不说这些了，听母亲提起，几日前，大哥见过尉迟姑娘了，你俩的婚事，你究竟如何做想？”婚期将至，祖父一点改变心意的想法都没有，看来即便大哥反对，这门亲事是势在必行了。
　　“尉迟小姐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只可惜，我俩没有缘分。若未曾遇到明心，我或许也会喜欢上她。”
　　“家中对此门亲事看来并无回旋余地，若真无法避免，我希望大哥能够好好善待尉迟姑娘。如你所说，她是个好姑娘。”旁人的感情事，我无意插手，只这些年，大哥身在军营，对家中事并不清楚。尉迟小姐几番在他了无音信时的不离不弃，甚至推了好几门不错的婚事，就只为了一心一意的等他而已。
　　“我不会娶她。”他的态度很坚决，没有半分的犹豫：“我无法拿自己的婚姻大事与两个女子的终身幸福去偿还韦家偿还祖父的恩情。若祖父执意如此，我宁愿终身不娶。”
　　“大哥！”
　　“安安，你不必多说了。论起铁肩担道义，我并不如你。韦家于我，恩情再大，不过只是一个姓氏而已。我投身行伍，是遵从自己的心，想以双手护佑江山百姓，也并非为了它，如今成婚，我也会遵从自己的心。若日后真走到不得不与韦姓决裂的地步，我不会为难你，安安也只当没有我这个哥哥吧。”大哥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我并不想指责他的决定，只同情那个日日痴等的姑娘。
　　“回去吧，迟了，恐母亲担心。”我们借口出来闲逛，确实也该回去了。
　　华灯初上，月上柳梢。
　　十五的月儿十四圆，今夜月如玉盘，光洁明亮，身侧群星闪耀，盈盈烁烁，倒是璀璨迷人。
　　宫中难得的后宫聚会，太后、高玉成、高子夜、彦英以及几位略显得眼生的新进妃嫔并排齐坐，倒是比园中姹紫嫣红的百花来得更加夺目。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母后请安。”
　　太后笑着起身，拉了我坐在她的身侧，还吩咐人拿来了两个软垫替我弄好：“有了身子更得注意些了。”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仍是谁也想不到她会在私下动那么多的手脚，想要害死我的儿子，害死太子。
　　“劳烦母后挂念，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也未曾到长乐宫同母后请安，还请母后见谅。”虽我心里对这一切都十分明白，可话却也不得不说。苏逾有心护着他母亲，凡事不予追究，她在后宫中也比我说的上话。
　　“傻孩子，繁文缛节，虚礼而已，非常时候，自当权益行事。哀家也同陛下说了。这些日子，你不方便，哀家也可替你照管询儿。”
　　“母后——”先开口的反而是苏逾：“询儿自小体弱，还需调养，有谢太医照管着。母后近些日子，身子不适，还要照顾两个丫头，还是不要过于操劳了。”自从苏洛出事，苏逾心中一直有疙瘩，是万万不会再将孩子交给太后照料。若是公主可以继承大统，只怕他连苏雪、苏婷两个丫头也会要回来亲自照看。
　　说来，今夜却没有见到这两个丫头，貌似回宫之后鲜少见到她们了。
　　“两位公主呢？”
　　“两个丫头在海云庵呢，说来是哀家看管不力，前些日子叫她们不周到，惹的太子受伤，罚在宫中，又罚不住，哀家同陛下商量了，便将她们送到海云庵中，由住持看管看管，也改改那蛮横的性子，别叫我皇家失礼。”她替陛下夹了些菜，让彦英去替苏逾斟酒：“说来哀家也好些日子没有出宫了。前些日子送那两个丫头到海云庵时，经过秋原围场都险些未认得出，想起从前同先帝一同到围场狩猎一事，还仿若昨日，岁月不饶人了。”
　　秋原围场？
　　手中握着的筷子抖了抖，落到了地上，一旁站着的韦娘已经及时换了一双新的给我。
　　“皇后怎么了？”她笑着看着我，“秋原围场难不成有些什么吗？”
　　“没什么。”我与苏逾对视一眼，卫子君假死之后便被我安顿在秋原围场，如今从宫中离开也被苏逾安顿在那儿。希望只是我多心而已。
　　她很快转了话题：“前几日，太学落成，陛下同皇后一同去了吧？听闻那些太学子弟个个不凡，大学初开，门前便聚集了许多百姓，都只为一睹他们的风采。长安城中，也有不少大臣托哀家保媒呢。”
　　“母后若有心，下旨成就几对好姻缘，儿臣自然是支持的。”苏逾一一给坐在他面前的妃子夹了菜，倒是不偏不倚，到最后一盘糕点便完了，倒是他自己没有。高玉成动了动筷子，将自己那块糕点夹给他，冲他微微一笑。
　　说来她也算得上是痴心女子了。
　　“哀家倒是有这么个心思的，你舅舅的小女儿，从小养在宜州老家的，你可还记得？”
　　舅舅？少府王哲？可王哲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才九岁。哪来的小女儿？
　　太后说的是哪个舅舅？
　　我有些不解，再看苏逾，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情僵硬，嘴角好像在抽搐。
　　“记得，不知王元妹妹看上了谁？”
　　王元？
　　那个跛脚黑面，丑到吓哭了年幼的苏雪公主的丫头？我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尽量让自己平复一下心情。那张脸，光光是回忆起来，就已经足够让人食不下咽了。即便是被大火烧过的满脸伤疤，想来也比那张黑的如炭还满脸麻子的脸来得好多了。
　　“也不是旁人，陛下身旁的得力爱将。”
　　爱将？赵天德？
　　我忍不住想偷笑，那色痞倒是需要这么个人治治，看他还敢娶那么多夫人，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莫廷芳，莫大人。”
　　吧嗒！
　　这回轮到苏逾掉了筷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