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马车才到了宫门口，就被跪在地上的人团团围住。
　　“什么情况？”
　　“娘娘，是那些为郭解请命的人。”韦娘掀开车帘下去看了看。
　　“吩咐下去，不得伤人。”刀剑无眼，那些开道的侍卫若是在这个时候和他们动起手来，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等等。”
　　她不解的回头看我：“娘娘？”
　　“让跪在最左边的那个少年过来一下——”希望只是我看错而已。
　　待到那人走近，到了我的面前，那熟悉的眉眼还是让我忍不住吃惊：“云珩，真的是你。”
　　他俯身跪了下来：“参见娘娘。”
　　先前还打算杀我对我冷眼以待的人如今这样跪在我的面前，我想我是明白原因的。
　　“你回去吧，即便是我，也无法违逆陛下的意思。”希望他能明白，有些事，即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也不会因此而有任何的改变。
　　眼前寒光一闪，两侧守候的侍卫已经将长戟架在了云珩的脖子上。
　　“住手！都退下！”让韦娘扶着我下了马车，慢慢走向跪在地上的云珩，接过他手中的匕首，伸手拉了他起身，“上车吧。”
　　“娘娘——”韦娘有些吃惊，带着不解出声，我冲她摇摇头。
　　“上车吧。”握紧手中的匕首，指了指马车。
　　他会意点头，一跃上了马车，坐在外边，我指了指里面，他一愣，却没有多言，掀开帘子坐了进去。韦娘扶着我上车坐好，自己在马车外头坐好。
　　大哥已经离开，韦娘坐在外头，马车中此刻就剩下我与他两个人。我摩挲着手中的匕首，看着上头熟悉的纹络，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来。
　　“你在冒险，若我认不出，你会被当成刺客，就地格杀也不为过。若我认出了，你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这把匕首与白日里刺杀我的那刺客所用的兵刃同出一家，都是兵器大师燕照所打造的。祖父与燕照算得上是至交好友，我自小便时常到燕照的兵器铺子玩耍。初见到那刺客所用的兵刃时，我还没有想到这，如今见了这匕首，才会意过来。
　　“我信娘娘不是个轻举妄动之人，即便有所处置，也会待查明一切再动手。”他一向对我出言不逊，如今这样恭敬，倒是叫我有些不习惯起来。
　　“郭解的事情廷尉于理，杀人者死，于法，证据确凿，廷尉断案，陛下下诏，于情，只因口角，致人死命，让少者丧其父，孤老丧其子，于理于法于情，都不是能开口的事情。”自小同苏逾一同长大，虽未存互相爱慕之情，彼此之间的想法倒是也能猜到一些。我自信自己没有那样的能耐去改变苏逾的想法。
　　“娘娘，昔年游历徐州时，郭先生也曾相助娘娘，如今先生蒙难，娘娘这般袖手旁观，算得上符合情义吗？只因先生仁义，行侠四方，惹上猜忌，才将下人杀人之事牵连到先生头上，这算得上符合情理吗？廷尉断案，只听凭被杀者一面之词，未曾亲自调查，这算得上符合法理吗？娘娘所说的于情于理于法，无一可说得通。却要凭此断送郭家数十条性命，如何能叫天下人信服？”只当他平素沉默寡言，未曾想也是伶牙俐齿。
　　“开朝皇帝陛下，立下旨意，后宫不得干政。”我承认我并不想让郭解这样死去，但是也不想轻易向他许下承诺，轻易的给与希望。
　　他皱了皱眉头，手不自觉的握紧，似乎在思量什么。
　　“皇后是怕牵连韦家吗？若我说娘娘其实并不是——”
　　“徐兼！”
　　云珩的话没有说完，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帘子被猛的掀开，顾长月沉着一张脸望着坐在我对面的云珩。
　　“下来！”
　　“下来！”见云珩不动，他提高了音量，隐隐有上前拉云珩的架势，云珩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下了马车。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才刚刚进宫要去面见陛下吗？这么快就结束了？看他的发丝略有些凌乱，似乎是跑过来的？
　　“舍弟顽劣，惊扰皇后殿下，请娘娘恕罪，臣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他下跪磕头行礼，而后不等我出言便起身半拉半拽的拉着云珩离。
　　“这——这是怎么回事？”韦娘愣了愣，喃喃吐出一句，看起来似乎有些惊魂不定，看起来徐兼的突然出现也有些吓到她了。
　　“就嗖的一声，奴婢都未曾见到人影，徐大人就出现在眼前了，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韦娘拍了拍胸口：“若不是知晓徐大人，奴婢还真当白日里见了鬼呢？”
　　顾长月用了瞬影？他竟敢在宫里用瞬影？云珩和他是什么关系？从云州离开之后，两人还有联系吗？他又怎么会知道云珩上了我的马车？云珩刚刚想同我说些什么？
　　疑问太多，脑子有些乱：“询儿回来了吗？”
　　“还未回来。彦英姑娘带着他和太子在未央宫，可能还要呆上一些时候。”
　　太后下诏，让彦英进宫，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陛下难得松口，愿意后宫添人，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高玉成既然已经进宫，那她王家自然也不能落后，叫了彦英这个远房侄女来，也绝非是叙旧这样简单。
　　“走，去未央宫瞧瞧。”
　　“娘娘——”她面有难色。
　　“怎么了？”
　　“李海刚刚派人送信来，相爷和御史大人此刻正在和书房议事，情形似乎不大好。”她叹了口气：“相爷似乎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
　　“吵起来了？”陛下幼年时，祖父时常将他的政令驳斥的一无是处，处处反驳，使绊子，言辞严厉，有时甚至还直接开口大骂，但他三朝元老，无人敢多言，加上陛下太后，孤儿寡母的，没有依靠，自然不敢得罪。陛下成年亲政之后，慢慢培养自己的羽翼，也一点点摆脱了祖父的阴影。祖父也渐渐放权，非必要的情况，尽量避免与陛下的冲突。上一次和陛下大吵，应当是为了几年前迎温将军骸骨回朝的事情了，那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吵些什么？”
　　“似乎是为了郭解的事情。”
　　“为了郭解？”祖父才在府中告诫我不要多管闲事，甚至拂了苏衡的面子，一口拒绝了他的请求，怎么会？
　　“是为求生还是——”虽然不想这样猜疑祖父，但是为了避免我胡乱插手，引火烧身，他是有可能这样做的：”求死？”
　　“李海候在门外，也未曾听清，不敢多言。陛下这会同相爷有了争执，在气头上，娘娘还是别过去了。若是担心小王爷，奴婢派人去一趟未央宫，请彦英姑娘过来叙旧便是。”
　　“也好。”我确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巴巴的凑到苏逾面前听他的牢骚。
　　“对了——”叫住要离开的韦娘：“派个可靠的人去宫门口守着，看看那儿的情形。再想办法问清楚崔玲，祖父的意图。”若祖父真的有心为郭解求情，自是再好不过，下跪陈情的事情别出什么叉子，徒惹风波。
　　才解了外衫，想换件衣服，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谁？唔——”顾长月？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他松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珩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他握住我的手，显得有些紧张。
　　“说什么？”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很惹人怀疑：“他应当同我说些什么？”
　　他长松一口气，松开手，“没什么。”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他摸进我的屋子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见他不回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云珩想对我说的是什么事情？和你有关？还是——”我暗笑自己的多心：“和我有关？”
　　可在我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他立时变了脸色，仔细打量起我的神情来，久久才开口：“没什么，不过是些为了救人而说的胡话。”
　　他这般凝重的表情，我们再见之后，就极少见到，看来，云珩想说的话，果然，与我有关。
　　“娘娘——”门口传来敲门声，我再回头的时候，顾长月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绝对有事情瞒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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