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接过丫鬟手里的餐盘，上头菜色精致，就连没有胃口的我看了都食指大动：“都退下吧，我来就好。”
　　丫鬟领命退了下去，可四周把守的人却没有离开。大哥这回是真的惹怒了祖父。看祖父这架势是打算到成亲那天再放大哥出去了。
　　推开门，他倒是气定神闲的，坐在书桌前练字。
　　“看来我是白白替你担心了这些日子。”放下餐盘，走进了，才发现，他并非在练字，却是在作画，这画中人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你画的是明姑娘？”
　　他停下手中的笔，放在一旁，却并没有回答我：“今儿怎么有空回来？”十分从容的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你不是打算绝食抗议，拒绝这门亲事吗？”亏得韦娘将他的境遇描述的多么悲惨。
　　听了我的话，他忍不住笑出声：“那般做，有用吗？”
　　我摇头，祖父才不是会吃这一套的人，惹急了，很有可能直接将他绑起来，然后掰开嘴巴，硬塞进去。
　　“既然没用，我何苦让自己的肚子受苦？即便要跑，也要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他从小到大，没有违背过祖父的意思，所以这回这两头倔驴杠上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最后到底是谁会让步，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势均力敌。
　　“你真的打算同意这门婚事了？其实尉迟小姐是个不错的姑娘。”
　　“你是来替祖父做说客的？”扒拉了几口菜，似乎被噎到了，我倒了杯茶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喝了两口，便放了下来。
　　“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看来他是打算坚持到底了：“可天下的好姑娘那般多，合不能每一个都叫我娶回家吧？”
　　“可在得了你的死讯之后还矢志不渝的只有她一个。北宁女子十六可婚，她为了你，已经足足等了五年了。一个女子五年的青春，你若是真的不愿娶她，便想想该如何偿还？”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还没有画完的画像：“可我若娶了她，也不过是将她放在家中做个摆设而已。于她也是不公。我不爱她，而她也不过是因为幼时的婚约才与我绑在一起的。解除婚约，我会想其他办法去补偿她。”
　　“其他办法？”
　　“我会想办法替她物色一户好人家。不必非要行军打仗，能陪在身侧好好照顾她的人。尉迟一家死在战场上的人已经够多了，需要的不是一个不知何时便会在战场失了性命的人，而是一个能够在她们身边好好照料他们一家人的人。”他比我想象的要考虑的多得多。
　　“这些日子，我与尉迟小姐通过几封信，同她说了我的意思。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并不打算为难我——”
　　“即便你是我的哥哥，说出这样的话来，依旧让我忍不住想要骂你！”我打断他的话，“她那不是善解人意，只是一心为你考虑。一个自幼与你定亲，甚至险些成为顶着你名字的未亡人的姑娘，还有哪户人家会迎娶？大哥，爱一个人是件美好的事情，可不是用来伤害另一个人的借口。墨谦当时那般待我，你不是也曾愤怒过，替我不平过，甚至还曾对他挥拳相向过？你不能欺负尉迟小姐没有这样一个哥哥来为她出头，就这般欺负她？”相同的境遇，到底有些感同身受。我知道我的话有些过分了，或许，会伤了大哥的心。
　　他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男人。他其实大可以像祖父妥协，将人娶进家门，然后上战场，在那儿与明心姑娘双宿双栖，横竖祖父要的是他给尉迟家一个交代而已。可他没有这样做，他不愿意一个无辜的姑娘在为他蹉跎了那么多时光之后，再将一辈子都耗费在他的身上。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同她见上一面。听听她的想法。听听她想让我如何做。”
　　“大哥——”
　　“嗯——”
　　“抱歉，我的话有些重了。”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傻丫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搬了椅子让我坐下：“说吧，你今日来找我还有什么事？”果然知我莫若他。
　　“韦家这一辈的子弟，大哥可都认得？”
　　祖父是长房，这一房虽官位最高，却人丁稀少，只有我父亲，叔叔，大哥，我和韦珏。我父亲身死，大哥则是这一房的唯一男丁。另外几房叔伯，虽不如祖父官至丞相，位高权重，却人丁兴旺，子嗣繁盛，虽然不成器的居多。
　　“你问这个做什么？”
　　“陛下兴办太学，祖父便安排了韦氏子弟入学，三十七人。”
　　“三十七？”
　　“只怕届时陛下定会下令删减，我想问问你，觉得韦氏这一辈中，可堪大任的都有谁？堂哥韦烨自不必说了。”堂哥韦烨是二房的长孙，比大哥大两岁，自小跟在苏逾身边，是他的伴读，苏逾即位之后，便替他草拟各类奏章，算是苏逾的心腹大臣，也是内朝的重要一员。
　　“韦氏子弟虽多，成才的倒还真不多。”他取了纸，将这一辈的韦氏族人的名字都列了出来，然后一一给我分析。从德行到能力，再过滤掉年岁尚小看不出的，只剩下六个人。
　　我收好这名单，打算找个时间，亲自去会会这六个人。
　　“谢谢大哥了。大哥虽常年在外，家中情况倒是了如指掌。”
　　“你先别急着谢我，我问你，你做这事，可问过祖父的意思了吗？这些日子，祖父虽关着我，朝中情形，我却是知道一些的。你费了心思的在削减韦氏族人的入太学的人数上，有没有想过，若是陛下不采取举措，这些多出来的名额，届时也不过白白入了旁人的口袋？”他虽然仍在与祖父怄气，考虑起事情来，却还是站在祖父的角度。
　　“此事大哥且放心，陛下既知道了，必不会无动于衷。”苏逾想要的官员是属于他自己的，而不是受家族局限受姓氏约束而畏手畏脚的，从他对内朝诸位大臣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出身寒门的彭怀和莫廷芳以及赵天德的重视明显就要超过另外三人。另外三位来自韦家、高家和太后外戚王家的大臣。他应当比谁都明白，天子之臣，寒门子弟应是首选。
　　“对了。”他开口，不知从哪抽出一封信，递给我：“明泽前些日子来的信，信中提及了一些事，因被祖父拘着，一直没得空告诉你。”
　　“什么事？”明泽要告诉我的事？我接过信，打开，快速的扫过一遍，都是些交代近况的，却被结尾的几句话给震惊到。
　　“他留在宜州了，而且还和苏颜成了亲？”这是怎么回事？那之前韦娘说的和苏颜成亲的人不是顾长月？
　　大哥望着被我握的有些变红的手臂：“安安。”
　　我收回手，他接过信，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和徐兼是什么关系，可你该明白，不管是什么，都应当归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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