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崔玲没来，祖父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愿意我插手这件事情。来的倒是个让我意外的人。
　　“彭怀？”虽然吃惊，还是让韦娘看座上茶：“来找我可有事？”
　　“上午金迪公主在园中冒犯了娘娘，特来赔罪！”
　　“本宫可以理解为那些话是你托金迪说的吗？”与他毕竟曾经是结义的好兄弟，他的心思还是能猜到几分的：“不管是或不是，那些话本宫听进去了。可比起让本宫知晓这些，不如直接秉呈陛下。”
　　苏逾有心组建内朝，近来许多事务若非必要都不怎么经过外朝商议。内朝之中，彭怀、赵天德、莫廷芳以及昔日受他重用的王凌、高容成和韦烨，算是他的心腹大臣。还有什么是不能直言的？何必要通过我这边？
　　“兴办太学，最难的不是如何说服朝中百官，而是如何说服他们放弃安插自家子弟入太学。太学初办，长安太学不过三百余人，其中官家子弟却已大半，韦氏三十七人，高氏二十六人，王氏二十三人，赵氏九人、李氏——”也难为这些数字他记得如此清楚了。
　　“你告诉本宫这些，本宫也不能给出任何助益？”打断他的话，即便这事我要插手，也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陛下身边之人，皆出自名门大家，自然为自己氏族考虑。”
　　“本宫也是韦家人，自然也是为自己的氏族考虑，你与我说这又有何用？”
　　“娘娘既已进宫，就算不得韦家人。陛下是明君，治国有略，有雄心抱负，娘娘想来也明白。于一个皇后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本宫无意听你说教，若大人无事，请自便。”我起身进内殿，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即便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大人，请。”韦娘已经走到他跟前，为他引路。
　　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行完礼之后便告退了。
　　“娘娘既然有心插手此事，为什么不对彭大人直说？若能因为此事消除彼此之间的嫌隙——”
　　“嫌隙已生许久，中间是他母亲的一条性命，除非祖父以命相赔，否则怕是消除不了。如今他来找我，为的不是昔日的情分，只为了公事。”彭怀的心思我太清楚了，让我出头，去拖祖父的后腿，去说服苏逾。
　　“吩咐下去，明日让大哥进宫一趟。”大哥从云州回来之后，因为明姑娘的事情和祖父闹僵，被祖父强令留在家里，就差拿绳子直接捆起来了。和尉迟姑娘的婚事也在积极的安排中，就在这半月了。苏逾听闻大哥要和尉迟姑娘成婚的事情，自然也是准了他暂留长安的折子。
　　“大公子正和相爷闹别扭，怕是出不得相府。”她有些为难的看着我。
　　“那我们明日便出宫一趟，去趟相府。”
　　“可您的身体——”
　　“我已经好多了，太医也交代了，适当的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有孕之后，苏逾虽然没有表现出欣喜若狂，却也没有我预料的那样无动于衷，对我的一些请求基本上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对了，李公公刚刚让人过来传话，陛下一会要过来一起用膳。”
　　“吩咐下去，让人单独备些陛下爱吃的菜吧。”这几日我那清汤寡水的，他怕是吃不下的。
　　苏逾来得很快，小厨房的膳食还在准备，我正拿着手中的小玩意逗弄着苏询，这小子最近学会走路了，虽然走的不稳，晃晃悠悠的，但是却总喜欢追着人跑。
　　“娘——娘——”会说一些简单的字，最多的就是娘，其次就是黄——黄——
　　娘是因为平日里宫人管我叫娘娘的缘故，韦娘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娘，而黄——黄——指的就是苏逾。
　　在他最喜欢的人里面，韦娘排第一，苏逾排第二，母亲排第三，我充其量占一个第四的位置，还十分岌岌可危，时常有可能被各种新奇玩意给取代。
　　将拨浪鼓在他面前晃了许久，引起他的兴趣之后，引着他追着我跑，他走得不稳，扑通一声便摔了过去，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韦娘已经上前打算扶着他了，我笑着冲她摇摇头，然后继续摇动拨浪鼓，这小家伙见没人理他，自己手脚并用又爬了起来，见我又要躲开，这回干脆直接放弃走路，爬了过来，顺着我的身子往上爬，要去拿我举高的拨浪鼓。
　　“你再这样逗他，一会又该摔倒了。”他抱着苏洛进来，李海远远跟在他后头，身边站着一旁宫人，手里都拿着个盘子。
　　“床榻上铺了软褥子，摔不着他的。”
　　这小家伙一见苏逾来了，就挣扎的要从我身上下去，摊开手，一直朝苏逾伸开，叫着黄黄，要让他抱。
　　“这小子见了你，都没等转眼就把我给忘了。”拍拍他的小屁股，被他的小手拍了一下，小家伙好像还生气了，明明是打人的主，自己眼睛倒是红彤彤的，开始哭起来了。
　　看见有老爹给他撑腰了，他似乎也不像刚刚只是红了红眼睛，哭的别提多伤心了。
　　苏逾已经放下太子，伸手抱过小家伙了，一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你总招惹他做什么？”
　　“我哪里敢招惹他，明明就是他来招惹我吗？”抱过一旁坐着的苏洛，让韦娘拿了点他喜欢的小点心来，喂他吃。他近来情况似乎好些了，能认得些人，不像之前只会看着人傻笑发呆。
　　天花好之后，脸上虽然留了些小白点，不过好在恢复时照料的还不错，并不影响那张小脸的俊俏。
　　“那些盘子都是些什么？”
　　“金迪和彭怀大婚，西戎派来了使者，这些东西是他带来的。”
　　“你不必拿到桂宫，拿去玉榭或是长乐宫，臣妾这儿用不上这些。”
　　“都是些补身的名贵药材，你现在正用得上，之后朕让谢渊写几个方子，交给御膳房去弄。”
　　他既然有了打算，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交代韦娘，让人接了东西，找个妥当的地方收起来。
　　“太子的情形似乎好了很多，谢太医功劳不小？”他到现在都没有废太子的念头，朝中大臣虽然都担忧此事，却没有人敢揣测他的心思，第一个提出废太子。
　　“嗯。”他停下脚步，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放了苏询下来，让他同苏洛坐在一起玩。
　　苏洛似乎很喜欢这个比他小许多的弟弟，两个人玩的倒也开心。
　　“你今日见到高子夜了？”他似乎并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陛下若要迎她进宫，尽可去做，臣妾不会多说什么。”比起昔日帝王后宫三宫六院，他如今的妃嫔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有名号的也就我和高玉成两个人，迟早后宫是会进新人的。
　　“看来是见过了。”
　　“高家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个这样相貌的女子。”我虽对她没有恶意，但是毕竟与昭颜交好，日后对着那张脸，别扭怕是少不了。
　　“再像也不会是她。”他长叹一口气：“她的父亲是这次主持太学的大儒之一。”
　　我其实没有担心过苏逾会迷失，他一向是个冷静镇定的过分的男人，除了在卫子君身上有过失魂落魄，其他时候，做出什么决定都会权衡利弊才会出手。
　　“陛下开办太学，是彭大人上的折子？”
　　他点头，“这想法还是十年前你举荐他时，他便已经提出了。蹉跎了十年，终于可以变成现实。”
　　“陛下以为，彭大人这建议如何？”
　　“为国培养栋梁之才，培养日后的中流砥柱，自是再好不过。”
　　“提出这建议的彭大人呢？”
　　“股肱之臣，胸有韬略，宰辅之才。”
　　“可这样的能臣，当年没有臣妾的举荐，只怕如今还居于徐州小镇当一个教书先生。陛下兴办太学，为的是养君之能臣，而非豪门大族的私人书院。高门大户子弟即便入了太学，日后学成，心中顾虑自己头上的姓氏，家族的荣耀，怕也不会全心以陛下马首是瞻。”就当我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些话我只提这一次。
　　他并没有因此斥责我，只是皱着眉，似乎在思索。
　　“彭怀来见过你了？”作为一个君王，他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洞察能力也十分出色。
　　点头，没必要瞒着他。
　　“你的话，朕会好好想想的。”他没有马上答复我，我知道他还有其他的考虑在。
　　接不接纳氏族子弟，接纳多少，如果收了寒门子弟，他们该如何同这些出身富贵的世家子弟相处，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地方。
　　任人唯贤，说起来是简单的四个字，做起来却不是那般容易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