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孕吐很厉害，开始时还能勉强吃得下些东西，到后来，几乎是喝清水都能吐。这个不受期待的孩子，虽然让我饱受折磨，但是也让我逃过了关于私自出宫的问难。
　　“这粥是公主特地熬了叫人送来的，味道和宫里的不同，更清淡些。”韦娘这些日子除了给苏询做新衣之外，又多了另外一个爱好，就是变着法子的搜罗好吃的，来让我开胃。
　　“母亲什么时候进宫的？”
　　“上午来了一会儿，见您睡了，没惊动您。”
　　这些日子除了吐就是睡觉，几乎要到人事不省的地步，有时苏逾来了，直到他走，我也难能同他清醒的说上几句话。
　　卫子君被他送出了皇宫，苏洛却依旧呆在未央宫内。即便他如何喜爱这个女人，也不会为她失了原则。这是他与墨谦的区别，是一个男人同一个君王的区别。
　　从云州回来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我没再和顾长月有过任何联系，却依旧能从四面八方得到关于他的消息。关于他破案的消息，关于他受伤的消息，关于他成亲的消息，韦娘总是不遗余力的在我一天中难能清醒的时候告知我这些事情。
　　“说来今天倒是有件趣事，陛下今日在朝上下令兴办太学。”
　　“太学？”前几朝确实有兴办官学，可是北宁开朝初，因为连年征战，经济萧条，民不聊生，连帝王家的马车都找不到四匹毛色相同的马来驾车，更遑论投入大量钱财，兴办官学。如今几代帝王休养生息，陛下有心削减藩王，实现分土不治民，将藩王地官员任命权利逐渐收归中央，继经济权之后将政治权力慢慢收回，确实需要大批由中央培养出来具有一定学识和能力，能够独当一面的官员。
　　同时太学也给了那些寒门子弟一个入仕的机会。
　　“这是彭怀提出来的吧？”
　　韦娘点头，有些惊讶：“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十年前，与他在徐州初相识时，他就有这样的想法，也因为这样的见识，我向苏逾举荐了他，希望他能一展抱负，终于在十年后，他当初的规划变成了现实。
　　“提到彭大人，今儿奴婢还在园子里遇见了他，正在教授太子，说来彭大人这太子太傅当的倒也算得上尽心尽力。”
　　“他与金迪公主的婚事是不是在这几日了？”
　　韦娘点头。
　　“替我准备一份大礼，届时别失了桂宫的面子。”
　　“娘娘——”她叹了口气：“彭大人的婚宴，是否还是回避的好？”
　　“你怕他因为明容公主的事情记恨我？”明容公主是苏逾的姐姐，他唯一的姊妹，经由我这个红娘，嫁给了彭怀为妻。婚后，爱上了一个书生，让彭怀成了一个笑话。再之后，她和那个书生的尸首被发现在家中，而凶手自称是受了彭怀的唆使。
　　我知道杀害明容公主的凶手是谁，也明白是谁想要陷害彭怀，却什么都无法说。
　　他母亲为他喊冤，要硬闯进宫，在宫门□□活被人打死。他抱着他母亲的尸首来找我，希望我能说出实话。可我到底没能站在他这边。
　　彭怀因此事，原本大好仕途就此中断，被贬谪边陲小镇，直到如今再被苏逾调回长安。
　　再见时，他称我为兰亭夫人，待我如陌路，再不是昔日的安陵老弟，我们三磕头向天结拜的情义就此结束。
　　“不用刻意回避，端看陛下如何安排吧。”喝了几口粥，觉得有些撑了，让韦娘拿了披风来，想到外头散散步。
　　天气不错，园子里又添了许多新花。争奇斗艳，各显姿容。
　　“那是谁？”远处一个身着淡紫色轻衫的姑娘，手中一把团扇，正翩翩起舞，身边坐着的是——高玉成？
　　“哦。”韦娘瞥了一眼，却没有吃惊：“那是玉成夫人的远亲，叫子夜。”
　　“高家打算送进宫来？”高玉成无子，太子的脑子又受了伤，指望不上，如今见我又有了孩子，怕是坐不住了。
　　她点头：“前几日刚来的，还没有定下名分，只是进宫陪着玉成夫人。故而奴婢也未敢在娘娘面前多言。”
　　“韦娘不必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以苏逾对韦家的提防，苏洛若是保不住了，他也不会让韦氏一家独大，高玉成梦寐以求的孩子，或许真的会有机会！
　　“娘娘，要去打招呼吗？”那边已经停下了动作，似乎已经注意到了我们。
　　高玉成的脸色不是很好，得知我又有了身孕，她病了一段时日。
　　“过去吧。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失礼。”
　　“民女子夜拜见皇后娘娘。”她抬头的瞬间，我忍不住看呆了，而后不由的慨叹，高家的用心良苦。
　　眼前这女子的长相，简直就是昭颜的翻版，若不是更年轻更娇俏，没有了昭颜久居冷宫的那股子死气，我几乎要以为她重新活过来，站在了我的面前。
　　“起来吧。”即便是被我围着打量了许久，她也依旧不卑不亢：“高家找到你，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吧。”
　　我知道高玉成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后宫的女人会相亲相爱，实在是件很怪异的事情。尤其后宫隐射朝堂，我的祖父和她的父亲，怕是这辈子都没有握手言和的那一天了。
　　不过，我也欣赏高玉成，她是个直率且聪明的女人，甚至还兼有卫子君的大度，会主动替苏逾招徕女人。
　　这是即便我再死一百次也不会干的事情。
　　“娘娘，也觉得她像故人？能像几分？”
　　“我觉得她像的几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做想。”昭颜死后，苏逾对她却有追思，两人毕竟是结发夫妻，少年相伴，一起走过十年的岁月，也曾经恩爱过。昭颜死后，他为她修建了华丽的陵寝，善待了她的家人，原谅了她生前所犯的所有错误。
　　“娘娘能学得卫皇后的大度，容得下后宫诸人，也是我等的福气。”高玉成是个十分懂得进退的姑娘：“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听闻娘娘有孕，也未曾前去看望，还请娘娘恕罪——”
　　“别把她和卫皇后作比。她容得下后妃可不是因为大度宽容。出云州，灭巫族，如今兴办太学，我们的皇后娘娘早已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为她韦家人铺桥搭路，哪里还看得上后宫这小小地界上的寸土之争？”声音从后头传来，无视内容，光光这语气就足够叫人心情郁卒。
　　“金迪公主，大婚在即，不在准备，倒有功夫来花园闲逛？”也不知她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即便是对同为苏逾女人的我和高玉成，态度也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不过，她这话的意思我却听明白了几分。
　　“兴办太学，是彭怀大人提出的，与本宫无关。不过，本宫虽为女流，却也明白，此举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自然是好事，将你韦家那群饭桶塞进太学中，学个一年半载便能名正言顺入朝为官，能不好吗？太学生名额有限，那些辛苦求学的寒门之弟，纵然满腹经纶，胸怀韬略，也不过是望门兴叹，不得其门而入。利国利民，就不知是利哪里的国利哪家的民？”
　　我看向韦娘，她却没有反驳，看来金迪的话是真的了。
　　“此事是朝堂事，自有陛下处置，公主还是莫操这份闲心了！”我朝韦娘使了个眼色，她已知晓，吩咐了下去，今日的事，不得外传出去。
　　“这园子也逛够了，本宫先行离去了。”
　　“韦家多少人，进了太学？”我虽有心偏袒自家人，可也十分明白，韦家这辈中成器的不多，大多都是些酒囊饭袋，不给家里惹事就不错了，还到太学里凑热闹。祖父是糊涂了吗？
　　“这事奴婢也只是听说——”
　　“到底多少人？”
　　“三十七人。”大概她说出这数字多少也觉得有些心虚。
　　“三十七人？”好，还真好，金迪那句全塞进去了，倒也不为过了！太学初办，长安中的太学生只怕不会超过三百人，这倒是真好，韦家占了十分之一了。若再加上其他高门大户的子弟，还确如金迪所说，这寒门子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去找崔玲来。”
　　“娘娘——”她却站着不动：“这事相爷自有打算，娘娘如今还是养胎为重。”
　　“韦娘，”我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你以为我是在为了什么？真因为金迪那几句激将的闲话吗？我不怕他们带累我的名声败坏韦家的声誉，怕只怕他们误了陛下的大事，成了朝廷的蛀虫。若他们真是可造之材，即便遭人诟病，我也会尽力举荐，可你我都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入了太学，不过是白占了几个位置，日后好更加为非作歹而已！”
　　韦家族人打着祖父的名号在外头欺男霸女、坑蒙拐骗的事情，我并非不知道，只是念及一家人的情分，至少祖父未提，我也只当不知。
　　可他们怎么能将主意打到这上头来？
　　祖父也这样容得他们胡来？
　　苏逾兴办这太学，所培养的官吏，皆是为日后削藩所准备，韦家那群不学无术的家伙，哪一个当得起这样的重责大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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