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白衣胜雪，剑眉星目，一把绘了牡丹的折扇在手中把玩，没想到小小医馆，坐堂的大夫也能有这般风采，更没想到他一见了我，便跟了出来。
　　“大夫有事？”
　　“可是长安来的安陵公子？”
　　我一身女装打扮，他也能叫出公子两个字？
　　低头一瞥，果然见他白衣角有一朵菖蒲，“云少主让你来的？”虽然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同他见面，但是碰上了也没有法子了。
　　“公子聪慧，这边请。”说是请，可环顾四周，至少有四个白衣菖蒲使者朝我这儿走了过来。
　　久违的巫族大宅，久违的朱门青瓦，以及久违的——死变态云少坤。
　　茶是上好的临安茶，嫩绿的茶叶尖，在热水中打着旋儿，沁出一层嫩嫩的绿意，上好的梨木桌椅，是庐州有名的梨木，案几上放着些梅花小饼，即便只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这徐州风味的小饼只有徐州徐家的大厨才会做。
　　还没有感叹完这些珍奇配云少坤这个变态，实在可惜了。
　　那飘渺的声音便随着白衣飘然而至。
　　云少坤其实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只他的一些手段，品行常常会让人忘记他的长相。
　　“东西好吃吗？这茶味道却不错，若是喜欢，可以带些走。”这样亲切自然的问候，怕是谁都会觉得是老友重逢，谁会想到九年前，他差点一把火将我烧死。
　　“不错不错，云少主的茶怎么会差？此番来的意思，我想少主应当明了了。”都已经派人一路上问候过我们了，还让顾长月挂了彩。
　　“你是为云歆的事情来的吧？不过是小姑娘的几句胡言，安陵不会还当真了吧？”他微微笑着，眯缝着眼睛，像是一只趴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懒猫：“若无其他事，还是早些离开这吧。”
　　说话间，他已经命人拿来了几饼茶叶，以及一些打包好的点心：“带回去，给你的朋友们尝尝，便当是我云州的赔礼了。”
　　时间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改变的这样彻底吗？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少坤？”试探性的直呼其名，他却也只是微微颔首：“安陵可还有事？”
　　好想扯着他的领子问一句，你没病没灾没发疯吧？
　　“我来并不只是为了云歆的事情。我来，是为了带云珩离开这里。”
　　那副和善的面具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开始有些许的崩溃前兆，我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刺激他。
　　“云珩，云歆的弟弟。”
　　“他死了。”飘渺的声音落了地，他拨弄着手里的扳指，目光不经意的在门口流连。
　　死了？
　　“我不信。”
　　“既然云歆可以选择死，他为什么不能走上这条路？”对我的质疑，他显然很不满意。
　　“那我要带走他的尸首。”
　　他在笑，笑得极尽张狂，下一秒，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便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一日内，我就那么点好耐性，你该庆幸。可现在，这耐性也用完了——”
　　“你没事吧。”
　　快到只剩一闪而过的白光，我已经被顾长月护在了怀里，而一个石子一般的东西弹过云少坤的手背撞破了一旁的茶杯——可惜了一杯上好的临安茶！
　　“你来了。”可他非要用那张脸招摇撞市和我做对吗？
　　“你留下的记号那么难找，费了点功夫。”他扶着我站稳，在说话间，手中的暗器已经成功点住了周边站着的几个白衣菖蒲。
　　“美，太美了！”云少坤的表情简直像是守财奴挖到了金矿，苏逾放倒了十四位藩王，祖父踩到了高太尉头顶上一样，用喜出望外来形容都大大不够。
　　“都说让你平常样子出现就好了——”我忍不住瞪他一眼，可刚望过去，还是不由的呆住。
　　济世的话果然没错，只要他这样出现，即便什么都不做，杀伤力也抵得上十个一流的杀手。
　　他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想看等回去之后让你看个够，现在先办正事。”
　　“谁看你了？”还是将视线尽快从那张让人失神落魄的脸上移开吧。
　　“我无意与巫族作对。只想带云珩走，若少主能行个方便，我们也不会在此多做停留。”
　　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顾长月那张脸吸引过去，压根就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有些无奈，现在如果冲他说一句，死变态云少坤，他是不是也会点头称是呢？
　　“云少主，安陵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巫族虽势力庞大，朝廷要忌上三分，可若真要动起手来，胜负如何，不必言说。”
　　云少坤点了头，看上去有些像是被蛊惑了，若不是我真的亲眼见到，实在很难想象。
　　“云少主？”
　　“美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可愿留在巫族？锦衣华服，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奇珍古玩，只要美人开口，巫族定想法子弄来。”
　　“先把你的脸蒙上吧。”将帕子递给他，再这样下去，都没法好好说话了。
　　顾长月接过我手中的帕子，还没有来得及蒙上自己的脸，云少坤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我们的面前，劈手夺下了那帕子，我挺身挡在顾长月面前。
　　开什么玩笑？
　　男男授受不亲，别想打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借口吃豆腐！
　　“让开！”此君已在爆发的边缘了。
　　“不让！”努力忽略心中的恐惧，用力睁大眼睛瞪他：“他不是你可以染指的人！”
　　听到染指两个字，他忽然往后退了两步，笑出声来：“一朝国母，这般挺身挡在一个男人面前，若不是知晓你的身份，还以为后头这个是你的夫婿呢？不过，”那带着几分邪气的目光打量着我身后的顾长月，“若真有这般绝色的美人相伴，江山倒也可抛诸脑后，舍弃那冷清的高座又如何呢？”
　　“你放云珩同安陵走，我留下！”他按住我的肩膀，慢慢走到我的面前。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变态的表情是认真的，开始考虑这个建议。
　　顾长月是疯了吗？他让我不要胡来自己就可以这样乱来吗？
　　我拉着他往门外走，云珩还可以想办法救，他不能折进去，这种以一人换一人的做法，我实在难以认同。
　　“安安。”他握住我的手臂，停下步伐：“你信我！不会有事——”
　　“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想听。顾长月，你就是个大骗子，五年前你同我说你会好好的，可怎么样，你转身就进了火海，连一具尸首都没有留下，现在你还想这样骗我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上当了——”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眼睑：“别哭了，本来就丑，一哭更丑了！”
　　“你混蛋！”一把拍开他的手，不容他再多说一句话。云少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我的跟前，挡住了去路。
　　我取出腰间的匕首：“你若再靠近一步，我就划花他的脸，叫你抱憾终身！”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
　　“你不会的！”那种笃定的笑意真叫人讨厌，那轻飘飘的所谓云渺之音也叫人听了不由心生厌恶。
　　“你大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刀刃一闪，顾长月如云长发便少了几缕发丝，伴随着云少坤痛心疾首的不要。
　　连刚刚还想有说话的顾长月也被匕首的寒光吓到，没了动作。
　　“让他们走。”云少坤言语上退步了，人却又靠近了几分：“云珩你已经见过了，就不知你能否认得出了？”
　　“把面具带上！”在小摊上随意买了个鬼面具递给他，这会真是一秒钟都不想看见他的脸。
　　他愣愣地接过面具，乖乖带上。
　　“你生气了？”
　　“我气的难道那么不明显吗？”对着那张脸，没法子骂人，可对着这面具，我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口：“你若是还这样乱来，下回，我就自己偷偷行动，再不同你说半句话。”
　　“安安！”他好像在笑，看到我气成这样，他居然还笑得出口？
　　“不许叫我的名字！”瞪了那鬼面具一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云少坤那变态惦记上你了，你是不是还很得意？”
　　“你刚刚真要划花我的脸？”为什么我觉得那声音好像还有隐隐的期待：“安安——”
　　“都说了不许叫我的名字！”
　　“你——你怎么又哭了？”拍开他递过来的帕子，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我没哭！”
　　“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同你商量。可你不必担心，那只是权宜之计，我会平安离开——安安？安安？他竟在茶中下毒？”
　　最后留在脑海中的是他焦急的声音，以及尘封的记忆中的那一片血色的海洋。
　　他不知道，我气的不是他，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九年前，五年前，到现在，只能看着一个个无辜的人死在面前，而无能为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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