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深谷回音，落日黄昏下，峡谷中回荡着孤啸的猿鸣，伴随着两侧山壁间山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将四周笼罩在一片肃杀和鬼魅的氛围之中。
　　他单手扶着树，撑起身子打算起身，“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若是夜深了，山中怕是不安全。”
　　“你的伤势——”他右肩中箭，脚又在刚刚滚落下来的时候伤了。
　　他摇头：“不碍事。”见我不做声，他伸手揽住我的肩膀，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我的身上：“不是还有你在吗？走吧！”
　　拔下的箭上虽没有毒，可他从斜坡上滚下，那箭入伤口深了几分，他勉强拔出，又没有药物止血，这会面色苍白，全身发冷。我不由握紧他的手，取了腰间的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不起。”
　　“傻丫头！”他竭力打起精神来，“我还是喜欢五年前那个不管被我拒绝了几次都能不管不顾的说喜欢我的小丫头，那时候，你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明快鲜亮的眼色，叫人看了移不开眼。”
　　那时心无挂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一句喜欢就能解决一切，以为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要不要停下休息？”
　　他摇头：“不必。”指了指前头的路：“从这儿下去，有一个小峡谷，到了之后会见两座高山，山壁之间是一条狭长的小路，只容得一个人侧身而过，那小路中有数段已经塌陷，过时，需小心些。”他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却也害怕自己不能一直清醒下去，一直在同我交代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我不敢打断他的话，怕他停下来就会睡着，而后再也无法醒过来。
　　许是我的沉默让他有些担心了，他握着我的手用力了几分：“我说的那些话，你别转头就忘。”
　　“没，我听着呢。”让他尽量靠在我的身上，少损耗一些：“顾长月，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了。”
　　他有些发愣，不过清流一般的笑声很快回荡在林间：“我知道。”
　　“你知道？”我这心思可从没有对旁人提起过。
　　“我们初见时，我脱了衣服处理伤口，你用手捂着眼睛，却还是偷偷的看我，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他说得一本正经，我却听得面红耳赤。
　　“第二次，我中毒，你在马车上同那车夫说，我们是私奔的情侣，我便在想，这姑娘是有多喜欢我呢，才会肆无忌惮的说这样的话？”
　　我默默低头，拒绝回忆，更拒绝赞同。
　　“我那只是怕遇到贼人而已——”虽然不排除见他动弹不得故意欺负人逞口头之能的意思在里面。
　　“第三次，济世提了要解毒要交—欢的时候——”
　　“我们当时什么都没有做！”我努力澄清，一点都不想承认被济世推的压在他身上时的小小心动。他当时握着我的手，明明全身发烫，手脚发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还试图瞪我威胁我，那样子活像是我会强了他一般的。
　　“第四次，你随我回府，提了喜欢我。我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胡思乱想。”这话听着，怎么像是终于可以松了口气，带了点莫名的欣喜。可他当时的回答是什么，明明就是一句冷冰冰的——我不会喜欢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我当时可半点都没有看出你喜欢我的意思？”问出这话，一个疑问开始在心上蔓延：“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苍白的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我忘了。”
　　好敷衍的答案！
　　“你有没有喜欢过苏颜？”暗笑自己这么多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却依旧执着。
　　当年他不曾给过我机会问出这个问题，更遑论给我答复。可却一次一次的用行动拒绝我，直至最后娶了苏颜。
　　我明白，作为苏桓，他会永远爱着苏颜，因为她是他需要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对顾长月而言，苏颜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十七岁前的顾长月而言，苏颜是喜欢的女子，而对十七岁之后成为苏桓的顾长月而言，她便只是妹妹。如今，于徐兼而言，她只是陌路人。”他确实没有亲口说过喜欢苏颜，那些身为苏桓的日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尽着苏桓作为兄长的责任。可不知他自己是否发现，那日在松山林，摆脱了苏桓身份的他，作为徐兼的他，对他口中的陌路人流露出的关心？
　　这不仅仅是对一个妹妹的感情。
　　我与他，今生注定无缘，能与苏颜结缘求得善果，与他，应也算得上好事吧？
　　“那是最后一次——”见我沉默不语，他忽然开口。
　　“她为我装疯五年，松山林那一次，是最后一次，顾长月自此还清欠下宜江王府的恩情——”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期而遇碰上的目光，我很快躲闪开，他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周身。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
　　“你不必这样——”他有大好年华，不必为一个无法回头的人白白蹉跎。
　　“我只是想知道，第一眼便恋上的感情需要我耗费多少年才可以遗忘——”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双眼睛，用我曾经期待的深情望着我，我却只能躲开。
　　“安安！”
　　草丛悉悉索索的声音，两个熟悉的身影，朝我们跑了过来。
　　“安安，徐大人。”
　　“大哥！”
　　“明泽！”
　　见了顾长月靠在我身上，大哥很快不动声色的走过来，接手过去：“你们不要紧吧？”
　　“那些人见你们骑马跑了都追了去，看来是有人不想让你们到云州来。”开口的是明泽，他将一块玉制的腰牌递给我：“查探那些人时，捡到的。”
　　云州是画乡，几乎人人擅画，能够作画的地方绝不会留白，这玉牌上也用刻刀绘了一副画，是一株菖蒲。
　　顾长月将那支伤了他的羽箭递给我，箭尾也是一支菖蒲。
　　“是巫族的人。”这菖蒲花正是他们的族徽，是巫族云家的标志。
　　“巫族在云州势力庞大，连云昌王和云州州牧都不得不让上三分，凭我们几个人，能够对付的了吗？需不需要联系官府，派些人——”提建议的是明泽——
　　“不可！”大哥打断他的话：“这回出宫是秘密。只有祖父知晓。陛下只知安安离宫回家陪伴生病的母亲。祖父答应为我们隐瞒七天。所以不能惊动官府。”
　　“那怎么办？”
　　“这次入云州，本不想惊动地方官。也不知这风声究竟是如何透出去的？实在不行，拿着我的令牌去抽调一队兵士来。”大哥有些懊恼，尤其是见了我们这副狼狈样子。
　　“这怎么可以？私自调兵是大罪。”明泽出言阻止。
　　“援兵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握紧手中的玉佩：“我会想办法，到了云州后，大哥和明泽陪着徐兼去看大夫吧。其他的交给我。”
　　“安安——”这两人也太异口同声了吧，虽然长得一样。
　　一边沉默的顾长月挣脱开大哥的搀扶，按着肩膀，慢慢走到我面前：“我没事，我同你一起去。”
　　我有些吃惊，他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我同你一起去见云少坤。”
　　云少坤，巫族少公子，掌舵人，嗜好美男，鲜血。
　　他难不成是想——
　　拜托，别笑的那么妖孽，即便你笑成一朵花，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
　　我怎么可能会答应让他恢复原貌去见一个亵玩娈童的变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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