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自杀！”拿着刀吓唬，步步逼近，比起自杀其实更像要杀人。我一头雾水的望着眼前这个相貌十分清秀的姑娘上演全武行。
　　她大概不知道要不是我下了命令，让守在四周的弓箭手按兵不动，此刻她早就成了一只全身插满羽箭的刺猬了。
　　“这是桂宫，不是陛下议政的未央宫，更不是朝堂，即便你死在这儿，血流的再多，也不会有半点作用。”各地藩王刺杀陛下的事情，最后的定论是受贼人蛊惑，而这所谓贼人，自然是靠那些藩王最近的谋臣宰辅。那份墨谦上呈的口供，成了最好的证据。
　　虽然这回无法打击藩王的根基，但是处置了这些谋臣，也等于断了他们的一只臂膀。
　　可处决的公告贴出去不到三天，就出了事。
　　自古，以文会友，以学知交，天下文人一家亲。这几位上了公告的谋臣都是小有名气的文人，这处决公告一出，便引起不少文人墨客的不满，在茶馆酒肆大放厥词，抨击当朝，抨击天子之政。甚至扯进了日前正在实行中央铸币和收归盐铁权这两件事，更指临安水患是天子不仁所致，隐隐有将事情往逼迫君王退位的意思上引。
　　长安府尹和廷尉府虽然派人镇压处置，可防民之口犹如防川，只愈演愈烈。
　　那些被镇压的儒生仗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打算拿出舌战群雄的风范来，只可惜抵不过长戟羽箭，轻伤不少，重伤略微，依旧死鸭子嘴硬。甚至引起了长安几位有名的大学士出言袒护。
　　苏逾重伤初愈，被这些慷慨激昂的言论给刺激到，病倒了。
　　祖父代为下令，捉拿了这些妖言惑众的文人，不分缘由，一律就地处决。长安府尹和廷尉府这几日都在城中拿人。
　　站在我眼前的这姑娘，她的父亲正是其中一个被抓了的文人。
　　她似乎认定了此事与祖父有关，所以必定与我有关，只要挟持了我，就能救她的父亲。
　　不对，说是挟持似乎也不大合适，这姑娘似乎是认定说服了我，便能救下她的父亲。
　　“你先把刀放下，贸然行事，最后受牵连的只能是你的父亲，你的家人。”她打扮成宫女的模样，孤身到宫里来，应当已经不惧怕死亡了，为的只是家人。
　　她双手握住刀，手臂有些颤抖，见我靠近，立时将刀指向自己的脖子：“你别过来，我真的会——”
　　看她这模样，我不由觉得好笑。这姑娘大概在家也是个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只当别人都会爱惜她的性命一般。此番进宫，指不定还是受了谁的蛊惑？
　　我慢慢上前，一边靠近一边说话，希望转移她的注意力，夺下她手中的匕首，可我低估了她，在我出手的瞬间，她反应过来。
　　滋！
　　望着手臂上留下的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沾湿衣袖，滴落在地上，“你放下匕首，有话我们坐下说。”
　　“你的——你的手——”她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呜——流——流血了——”
　　正在我拿眼前这个刺伤我却好像自己遭了多大罪一样泪眼婆娑的丫头没法子的时候，瞥见外头急匆匆闯进来的两个人。
　　“大哥！”我忍不住吃惊，千里之外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人已经掏出怀里的帕子，替我将流血的伤口包好，走向那姑娘：“淳于姑娘，我想我与你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你这般换装进入皇宫，惊扰皇后殿下，与你父亲的案子百害而无一利。”
　　“这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糊涂了：“大哥，你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临安疫病的事情，我回长安同陛下禀告此事。”他略一皱眉，事情怎么看起来似乎解决的不太好。
　　“疫病不是已经得到控制了吗？水患的救济粮也已经安全运到了临安，大哥，你这般愁眉不展的，可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他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事。”可神情分明就是有事。
　　一旁别别扭扭的小姑娘，一见了顾长月，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眼，缩在了角落，连看都不敢看他。
　　见她这模样，我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姑娘是宜州人？”顾长月头上还顶着宜州州牧的名号。
　　他点头，显得有些疲惫：“淳于姑娘是宜州有名的学士淳于易先生的小女儿，淳于先生随宜江王入长安，被这回的事情牵连了。”恐怕不止一个淳于易，宜州是医药之州，也是名士之州。这回起哄最厉害的就是宜州，他这几日忙着处理这些人的事情，怕是一刻都不得闲吧？
　　他忽然俯身跪了下来：“微臣治下之人伤了娘娘，微臣有罪，请娘娘责罚。”
　　责罚？
　　我瞥了一眼原先还缩在角落，此刻却已经慢慢走出来的淳于姑娘。她在离着我不到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上头还沾了我的血，双手高举，跪了下来：“淳于安有罪，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娘若要罚，就罚我一人吧。”说的大义凛然，好像下一刻我就要砍了她的脑袋一样。
　　不过，淳于安，安——，就像是一道亮光闪过我的脑海，为什么偏偏是安，我低头去看顾长月，他表情如常，正经的要命，好像此刻真的是生死攸关。
　　伸手接过匕首，周围的空气，在我举手的那一刻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我明显感觉到在我将匕首随意扔在一旁的时候，大殿之中站着的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娘娘——”她这才敢抬头看我，对上我的目光，那一双眼睛红的真可以和兔子媲美了。
　　“跪着吧。既要受罚，也不能太好受了不是？”让人给大哥搬了椅子，在顾长月动作的瞬间，我开了口，他嘴角略微有些扭曲，晃动的身形，刚刚貌似打算起身？
　　应当是我的错觉吧？
　　淳于安倒是一副受了大恩的模样。
　　“处决那些人是朝廷的决定，本宫身居后宫，即便你想法子混进来，也不会有什么助益。”后宫不得干政，虽然苏逾在这条上对我要求不严，但是如今我顶了皇后的名头，也要稍微自律一些，能不牵扯的事情尽量不去牵扯，不能让苏逾下不来台，更不能在背后给他拆台。
　　她俯身磕了个头，收起了刚刚的惊恐和鲁莽，“此次下令的人是韦丞相。丞相是娘娘至亲，娘娘若是肯为我父亲说句话，父亲便不会有事了。父亲平日里喜欢吟诗作画，却从不涉朝堂事，言语之中更从未提及。此番随宜江王爷入长安，不过是听命而已，这番做了旁人的替死鬼——”
　　“住口！”我厉声呵斥，打断她的话，再说下去，怕是救不了她的父亲，她自己也得折进去：“本宫的话你难道没听明白吗？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乱政，只会造成祸乱。这事，本宫不得说。身为女子的你，也不得说。若真有冤屈，叫你家中主事的男人来，找廷尉府或是——”看向他的瞬间，他冲我点头：“找当地的州牧，总会有法子。”
　　“可是——”她跪着爬到我的脚边，扯住我的裙子：“父亲没有时间了。明日就要行刑。为人子女，怎么可以坐看家中父母出事？父亲无子，只生有五女，民女是最小的女儿，自幼受尽家中宠爱，若无法替父亲洗清冤屈，愿代父亲一死。女儿也有风骨，也能主事，并非缓急非有益。”
　　“起来吧。”我拉她起身，“北宁未有代人领罪受罚的律法，即便你愿意，廷尉府也不会收容你。”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刹那间被失望笼罩，垮了下来。
　　“徐大人，先带她回去吧。”这宫里，可并不是什么议事的好地方。
　　下令捉拿文人的是苏逾和祖父，我若是帮了淳于安，等于同他们作对，恐怕这政令便无法服众无法继续。
　　“你变了许多。”一直不发一言的坐着大哥忽然开口，“若是以前，这样的事情，你定会插手帮忙。”
　　“有用吗？”若要帮忙，根本帮不过来，这世上无辜的人又何止一个淳于易，那些即便被证实与行刺无关却依旧难逃一死的卫家孩童哪一个不无辜？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目中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我来找你，是了云州巫女的事情。”
　　“云州巫女？”不由皱眉，游历时到过云州。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出美人，出美人图，名师做名画，几乎整个北宁的美人图都出自云州。云州也因为画艺兴盛，引导笔墨纸砚这四大行业蓬勃发展。
　　云州巫女据说是画灵的化身，庇护着云州。十年一换，在特定的时候被发现伴随着前一任云州巫女的死亡。
　　为了维持这个传说，当地人一直做着努力，甚至为了维持画灵年轻的体态，以及年不过二十的传说，而杀死那些到了二十岁还没有如约死去的云州巫女。这些隐于背后的黑暗，虽然骇人听闻，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并不是我的听闻，上一任的云州巫女偷得七年时光，最后还是被找到，被杀死，就在我的眼前。
　　世人尊崇的神圣，有时浸满了血的罪孽。
　　“新任的云州巫女，在开坛祭祀的那天，忽然纵身跳进了火里，死前留下了一句话。”他的目光凝重如墨一般，淡不开。
　　“与我有关？”
　　“妖后乱政，国将不存。”他的声音很轻，我却听得很清楚，这妖后，指的是我？
　　“她死的那日，正是你立后大典的那日。”这句话恐怕才是他想告诉我的：“云州州牧与我交好，瞒了此事许久未曾上报，修书与我。”
　　“大哥的意思是——”
　　“你且好好想想，究竟得罪了谁？先帝死于巫蛊之术，宫中对此事虽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但是对河图洛书仙人指点一事，并非不信。世人每遇灾祸，也往往会与这些预言想联系。云州州牧虽未说破这事，但是也瞒不了许久。”
　　“得罪？”脑海中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难道是——
　　是她？
　　“死去的云州巫女是否叫云歆？”
　　他有些吃惊，却很快点头：“你知道她？”
　　我不由苦笑：“看来，该还的债是如何都躲不过了。”
　　命运转盘开始转动，皆始于我的一场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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