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作者:安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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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6


      “等久了吧?”凉意从她的指尖传来,抬首对上她的脸,面色却是苍白的可怕,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去请太医来。”
      她伸手拦下我,冲我摇了摇头,比划道:“在家中已瞧了大夫,吃了药来的,姐姐不必忙活了。”
      “去把我的披风拿来,再添些炭火。”吩咐完,我拉着她的手坐到了榻上:“若是知晓你病了,我便不召你进宫了。这来回奔波,病势加重可如何好。”
      “许久未见姐姐,能见上一面,很好。”她比划道,冲我微微一笑,像是一株晨光中微微绽放的白菊。
      “母亲几日前进宫,提了你和墨谦的婚事,不知你如何做想?”
      她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珏。”
      “姐姐会怪我吗?”许久,她才抬头,对上我的目光,眼睛里有水雾。
      “傻丫头。”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与墨谦有缘无分,早已结束。若他真能待你好,姐姐自然全心祝福。”韦珏自小便是个安静的孩子,不争不抢,从没向父母,向我这个做姐姐的要求过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想得到的。
      她没有呆多久,宫中的拘谨让她显得十分不自然,加上生病,她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看着她上车,安顿好。”交代了韦娘送她离开,我转身回了寝宫,崔玲已经等候在里头了。
      “说说看,朝上今日都发生了什么?”苏逾说他准了墨谦交出兵权的折子,可这个节骨眼,外忧内患,正是需要安定人心的时候,他怎么会有如此举动,实在让人费解。
      崔玲是史官,崔家从他太祖父开始便一直担任史官,负责记录帝王一言一行。
      “是。”他行礼起身,站在我的侧首:“今日早朝,墨将军再次提起和韦珏小姐的婚事以及交出兵权一事,陛下当即便准了。”
      怎么会?苏逾到底是怎么想的?
      “接着说。”
      “墨将军的兵权暂时由,由赵天德将军接手。”
      赵天德素与卫恒不和,一年前,上本参卫恒强占民田。当时卫子君尚得宠,惹得苏逾龙颜大怒,还是祖父求情,才保住一条性命,被贬斥边陲小镇做守城将军。此人行军打仗是一把好手,却是个色中恶鬼,家中十五房妾侍,却依旧时常因为留宿花柳之地被府衙抓个正着,虽颜面尽失,却依旧屡教不改。
      苏逾在这个节骨眼将兵权交给他,这是——
      “赵天德将军是主和一派,如今宁朝和西戎有望结秦晋之好,陛下如此做也算给西戎吃了一个定心丸。”见我不说话,一旁站着的崔玲犹豫了一会才开了口。
      “除了此事外,今日早朝可还有事?”
      “高太尉推举彭怀为右相。”
      砰!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茶杯已经落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时隔一年,我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再听到这个名字。
      “什么?”
      手不自觉的紧握成拳,“陛下如何答复?”
      他慢慢点了点头,张着嘴,想要解释些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别叫陛下起疑心,走时,避着些人。”
      “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行礼告退。
      “夫人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不舒服吗?可要请太医?”崔玲走后不久,韦娘便回来了。
      “你可还记得彭怀?”
      伸手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韦娘,没事吧?”
      她竭力稳住心神,冲我摇了摇头,可手却不住的颤抖。
      “崔玲刚刚离开,今日早朝,高太尉在殿上推荐彭怀为右相。”我长叹一口气,比起愤怒,更多的是忧心,忧心接下来的日子。
      “怎么会?右相不是已定了是——御史大人吗?”
      韦娘口中的御史大人是我的父亲,爷爷担任左相,掌管朝中一切事物,一直精心在为父亲铺桥搭路,希望父亲将来能够继承他的位置,将韦氏一族发扬光大。对于右相一位早已视为囊中之物,可此刻,却冒出个彭怀。
      彭怀其人,与我韦家颇有渊源。
      四十年前,祖父时任御史,深受当时的丞相彭氏一族器重,可最后却上折参了彭氏,致使彭氏四百余口被诛,韦家取而代之成为朝堂新贵。
      当时,因祖父弹劾被赶下相位并因此丧命的正是彭怀的祖父。
      十年前,我与当时隐姓埋名的彭怀相识,爱惜其才,向苏逾举荐了他,而后他深得苏逾器重,一路扶摇直上,险些与父亲平起平坐。一年前,因牵连明容公主被杀一案而失去了官位和大好前程。
      “彭怀此番若是接了右相的位置,会不会对韦家不利,当初——”韦娘面上满是愁云惨雾,霎时老了数岁一般。
      我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韦娘不必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法子。”
      韦娘所担心的,不过是一年前,祖父设计陷害彭怀,污其与杀害明容公主的凶手有关,他因此丢官险些丧命。
      四十年前,彭氏一族因韦家灭族,一年前,他又因祖父而丢官,彭韦两家的仇怨算是结下了。
      “夫人,兰亭夫人。”
      “酒满了。”他冲我微微一笑,指了指我面前的酒杯,我却被那笑容晃了眼。
      一年前,他浑身浴血跪在我面前的样子却仿佛就在眼前,此刻却是锦衣华服意气风发,我实在很难将这两者合二为一。
      “安安。”看出我的心神不宁,苏逾握住我的手:“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尽量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宴席进行到一半,金笛公主提了酒壶来,走到了我的面前,面色微红,身上酒气浓厚,看样子是有些醉了。
      “都说宁朝出美人,犹以后宫为最,后宫之美,以后为尊。金迪敬夫人一杯。”语毕,还不及我答话,她便仰脖将酒喝下,碰的将空掉的酒壶扔到了一边。
      “好,公主好酒量。”开口的是赵天德,和彭怀一样,一年前被贬谪莫名重新受重用,今日早朝的两位主角之一。他一边拍手给金迪捧场,一边看向我。我伸手打算举起面前的酒杯,却被韦娘按住了。
      “夫人有孕在身,不宜饮酒。”
      金迪皱了皱眉头,显然已经不高兴了:“不过一杯薄酒,夫人未免太娇贵了。还未当上皇后,这皇后的架子倒是十足了。”她忽然发笑,在座的人却因她一句话全都呆住了,半晌,衡王才起身将她拉回了座位。
      “夫人,请不要介怀。金迪应是醉了,胡言乱语。”他按住想要起身的金迪,却不想金迪的力气却比他大得多,一下就挣脱开来,凑到了我的面前。
      “我在西戎,听过陛下与卫皇后的故事,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想不过十年,物是人非。一直想要见见那位取代了卫皇后的人,同她说一句,好手段,好计谋,我金迪佩服,”她凝视着我的目光慢慢转向一旁的苏逾,落在了他扶着我的腰的手上:“也羡慕。”
      话音才落,打算上前拉住她的衡王首先白了脸色,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结合金迪刚刚的话,显得可笑可悲。
      “妾有些不适,先行——”气氛尴尬的让人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身为缘由之一,我起身打算离开。
      “金迪公主醉了,衡王送她回宫休息。”苏逾搭在我腰上的手却越发用力起来:“皇后坐着便是。”
      皇后???
      册封大典尚未进行,他却在这时换了称呼,我有些诧然,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不解的神情。倒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率先站了出来,整了整衣冠,屈膝跪了下来,“下臣请皇后陛下安。”
      原本小声的窃窃私语停了下来,见了彭怀的举动,两侧坐着的官员纷纷起身,下跪行礼。
      呆愣住的金迪还想说些什么,被几步上前的衡王拉住了。
      他朝苏逾微微屈身行礼:“臣弟先行告退了。”半拉半拽的将不服气的金迪公主拉走了。可她那小声的嘟囔却还是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不过仗着个好家室而已,陛下也未必是真喜欢她!”
      若她不是真的醉了,那便是对我的厌恶已到了一定的境界,不吐不快。只不过,如此直白,如此不顾及,直言,虽坦荡无比,后果却是严重的。
      “和亲的事情是谁去交涉的?”苏逾看向跪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被叫起来的官员们:“都云。”
      “在。”被叫到名字的是高太尉的独子,玉成夫人的哥哥:“陛下有何吩咐?”
      “你看金迪公主如何?”正色的苏逾是可怕的,可笑着的他却更骇人,更难以捉摸。
      高都云慢慢抬起低着的头,原本皱着的眉头在对上苏逾的目光后慢慢舒展:“娇俏可爱,别有一番风情。”
      事实上,高都云此刻心里应当相当纠结,他目光游离闪烁,充满了不肯定,垂于两侧的手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握起。
      在他的目光再次对上苏逾的时候,他看到了苏逾脸上的笑容,松了口气。
      “金迪公主,比之皇后如何?”可苏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好不容易紧绷的神经又再次绷紧。
      他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话。
      “各有千秋。”倒是一旁跪着的彭怀忽然起身,拱手侧立:“皇后娴静温婉,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是大家闺秀。金迪公主豪爽奔放,娇俏可人,善骑射,弓马娴熟,有女将之风。两者无可比之处,只能说各有千秋。”
      苏逾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正色起来,握着我的手的力道也慢慢减轻了,想来彭怀的回答是合了他的心意。
      比起一旁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高都云,彭怀则显得不卑不亢,充满自信,不止是让自己信服,更多是让他人认可的自信。
      这是祖父深深忌惮的,认为可以颠覆韦氏,执掌相权的人物。
      苏逾还未来得及开口,站在对面的他却忽然掀了衣袍,重新跪了下来,“臣斗胆。”他对上苏逾的目光,坚定,无畏:“求娶金迪公主。”
      原本静谧的大殿,此刻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知道,衡王对金迪公主的情谊,也都默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到宁朝和西戎之间的和亲也理所应当的以为金迪公主会成为衡王妃,可彭怀却提出这样的要求。大家似乎都在等着苏逾驳斥他,看着他不知好歹,然后自食其果,只是——
      “朕准了!”
      苏逾松开了握着我的手,取了案几上的酒杯,缓缓起身,下了阶梯,走到了百官中间。
      “都起来吧。”
      苏逾的目光在跪着的官员身上巡视了一下,落在了彭怀的身上。走到了彭怀的面前,弯下腰,伸手去拉他,彭怀会意,已自己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彭怀的肩膀,将酒杯递给他。
      “都坐下继续吧,别扫了兴致。”他反身走了回来,坐回我的身边,夹了一筷子菜递给我,“尝尝这个。”
      热闹的歌舞再次响起,可我的耳畔却似乎只剩下他的声音。
      “啊!”
      窗外忽然划过的闪电,映衬着随风舞动的窗帘,显得阴森鬼魅,我抱着被子忍不住蜷缩在角落,抬手打算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门已经开了,烛火由远及近,是韦娘。
      “夫人,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她将灯笼安置好,坐到我身边,取了帕子,替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做了什么梦?怎么这么多汗?”
      “没什么。”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小口,深吸了口气,“我没事了,你退下休息吧。”
      月上柳梢,天幕未启,外头仍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要不要奴婢在这儿陪着夫人?”
      我摇摇头:“不必。留下烛火,你回去休息吧。”噩梦太过骇人,此刻倒是睡意全消。
      我没有告诉韦娘,我又梦到了一年前的那场灾祸,那种仿若溺水一般无处可抓,无处可靠的巨大的无力感,犹如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触手握住的那双手却让我更加害怕,那是——苏逾的手。
      一双只可能将我推入更深的黑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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