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不知什么时候，苏逾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扶着我的身子，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韦娘已自觉退到一旁。这动作未免过于亲昵，我站直身子，想要离开些距离，他放在我腰间的手却不住加大了力度，让我无法逃离。
　　“金笛公主，初来宁朝，不懂规矩，可以理解，可这样的玩笑话可不能乱开。否则即便是不懂规矩，朕也不得不采取些举动。”他脸上带着笑，可笑不达眼底，嘴角连个敷衍的幅度都没有，分明就是在生气。
　　不过不知这金笛公主是真的不懂得察言观色还是有意为之，她只莞尔一笑，自顾自的走到了苏逾身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陛下，去年来时，你说我是还没长开的小姑娘，我回去可是拼命吃呢，今年你可仔细瞧清楚了，我倒是长开了没有？”
　　我能觉察到苏逾的不自然，身子似乎都有些僵硬了，放在我腰间的手略微抖了抖，很快，他便推开了金笛：“男女授受不亲，请公主自重。”
　　一个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天子，被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弄得尴尬无比，这样的场景还真是少见，我心里忍不住想笑，可偏偏面上却还得保持一份镇定。
　　金笛不友好的目光停留在苏逾放在我腰间的手上，甚至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她为什么可以？”
　　“她是朕的兰亭夫人，是朕的女人，自然无需避讳。”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出神，不过很快恢复自然，用略微上扬的语调重复刚刚的话：“可我听说她是个弃妇啊。”眼神无辜地让人即便费劲心思也难从中找到一丝恶意。
　　“这话是谁同你说的？”他似乎真的震怒了，连假装友善的笑容都收了起来：“李海！”他提高音量叫了声，外头候着的李海很快小步跑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彻查下去，是谁在造谣生事？查出之后，立斩不饶。”
　　他是一个如和煦的春风一般让你心甘情愿一层层剥下自己的防护的帝王，倒是少见这般雷霆震怒。
　　“朕今日有言于此，对兰亭夫人的不敬，便是对朕的不敬。都听明白了吗？”
　　他话音刚落，屋内便齐刷刷的跪倒了一大片，倒让我们站着的几个显得有些突兀了。
　　金笛公主走到他面前，目光一转，停留在我身上，忽然俯身朝我行了个礼：“金笛初来咋到，不懂规矩，还望夫人包涵。”
　　我笑着点头，心底却对面前这张笑脸有了打算。
　　金笛没有呆上多久，太后听说了她入宫一事，遣人来请。我正打算随着一同去，也顺道给太后问安，却被苏逾拉住了。
　　“李海，你派人送金笛公主过去，顺道同太后说，兰亭夫人身子不适，朕准她今日问安免了。”
　　“是。”李海行礼，而后引着金笛公主走了出去。
　　“陛下，有话同妾说？”
　　他拉着我的手坐到了床榻上：“墨谦上交兵权的折子是你授意的？”
　　我警觉他的敏锐，可只能装傻到底：“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朕说过，安安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子。”他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暖暖的。
　　“妾既已入了宫，明白自己身份，一切自然以陛下为重。”不管他愿不愿意相信，我对他其实并无恶意。
　　“韦珏和墨谦的婚事朕准了。”他把玩着我的手指。他的手指纤细白皙，十分好看，相衬之下，我的手指，倒像是五根白胖的小粗萝卜。
　　“谢陛下成全。”我起身想行礼，被他按住了手。
　　“先别急着谢。”他顿了顿：“墨谦上交兵权的折子，朕也一并准了。”他在等我的反应，等我自作聪明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脚的反应。我能觉察到他略微抖动的肩膀以及手指传来的些许脉动，那是隐忍的笑意。
　　“妾，妾——”张口发现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向朕谢恩？”
　　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我完全确定了，苏逾是故意的。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他动墨谦真的合适吗？苏逾并不是一个会拿江山社稷来赌气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别的打算。
　　“妾没有立场替墨将军谢恩。”
　　“怎会没有立场？他日韦珏墨谦拜堂成亲，还得唤你一声姐姐！”
　　对于在我脸上没有看到吃瘪的神情，他似乎有些失望。
　　我极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咬牙切齿的冲动：“妾谢陛下恩典。”
　　李海很快便回来。
　　“太后说了些什么？”他斜靠在矮榻上，替我身后加了个软垫，而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太后说夫人身子重，日后问安还是都免了。还让奴才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他自然没请，李海是个有眼力见的奴才，算得上是苏逾的心腹。
　　“母后对金笛怎么看？”
　　“太后与金笛公主甚是投缘，奴才走时，里头笑声不断。”他回复完还不完偷偷瞄了一眼苏逾的神情，见他没反应，似乎才慢慢松了口气。
　　“没事，你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见李海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才开了口：“想来金笛公主并不需要妾多做提点？”此等看人下菜碟的功夫，我自问修炼还不一定有她到家。
　　“你在吃醋？”他忽然扳过我的肩膀：“她是九弟带回来的人。”
　　“陛下是妾的夫君，妾自然应当吃醋。”迎上他的目光，知道躲闪只能让越发让他看笑话。
　　他却忽然没了兴致，松开了手。
　　“妾看公主对陛下情深意重，陛下会纳她为夫人吗？”
　　“你希望朕纳她吗？”他忽然转头看我，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有些让人害怕，问完话却又不等我的回答，自顾自的往下说：“若是子君，定然连问都不会问。而是准备好一切，只等朕点头说好，而后送入洞房。”
　　卫子君是个难得的贤良大度女子，为后十年，除了苏逾因她废了结发妻子一事，再无一处可让人诟病。可我自问学不来她的大度。与墨谦成亲之后，婆婆几次三番想为墨谦纳妾，我都一一使计破坏，半点没学会贤良女子的宽容雅量。
　　我不想接他的话茬，事实上，他或许也并不想我接。说完这话，他便沉默了，不再言语，只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不知在望些什么，或者就只是出神。
　　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还躺着苏逾。这是什么情况？
　　思绪慢慢回复，刚刚一直在看书，怎么就看到床上来了？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不禁懊恼。
　　我靠在他的怀里，锦被盖过胸口，抬头，可以看得见他长长的睫毛，静心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呼吸。他这是真的睡着了吗？我僵硬了身体，有些不知所措。我撑起身子，远处的韦娘见了，几步迎了过来，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想要翻过苏逾下床，可才刚动了动，他便翻了个身，抱住了我的腰。
　　韦娘朝我做了个躺下睡觉的动作，我十分无奈，不是要照着她的动作，而是此刻我别无选择。苏逾搭在我腰间的手看似随意，其实像是铁钳一样，我掰都掰不开。又这样躺了一刻钟，我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快麻了。可是苏逾却还是一点不见要醒来的意思。
　　我在计算着还需要多少时间，我的另外一半身子也会完全麻掉。
　　“陛下。”李海忽然不知死活的进来了，还开了口。
　　韦娘赶紧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可是这边动作还没有来得及做完。我身边的人就开了口。
　　“什么事？”
　　“衡王来了，在外头求见。”李海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显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苏逾起身，已有宫女过来替他打点衣衫。
　　“你再睡会，晚些，朕过来接你去太后那儿用晚膳。”这语调温柔的简直能滴出水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
　　“韦娘，”我冲韦娘招了招手，她会意，将门关了起来，嘴角的笑容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你也觉得陛下是故意的对不对？”
　　我可以肯定，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睡着。
　　“夫人。”她并没有笑很久，很快收敛了脸上神情：“刚刚陛下在，未能禀报，韦珏小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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