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如同顾长月所预料的那样，墨谦果然没有将我的那份口供交给莫廷芳，而是将那份他费了不少心力收集的供词作为替代交了出去。
　　这份供词在朝中引发的震动一点都不亚于一场地震。
　　对于几位王爷因为中央收归盐铁权一事不满而安排杀手刺杀陛下并火烧桂宫一事，朝中多半大臣是相信的，可这多半相信的大臣之中的多半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毕竟朝廷数十年休养生息到如今，贸然发动内战，吃亏的只能是百姓，白白让周边虎视眈眈的番国得了便宜。
　　不过这些大臣的想法无关痛痒，真正做决定的无非三个人，苏衡背后的太后，祖父和苏逾。
　　“卫皇后让奴婢转达娘娘，谢谢娘娘托人在狱中关照她，还每日送这些吃食来。她一切都好，劳娘娘挂念，也谢谢您替她照料两位公主，没让她们轻举妄动。”刚刚去狱中看了卫子君的韦娘回来这样转诉道。
　　那样一个兰花一样的女子，即便是在牢狱之中，也丝毫不减她的气度。
　　莫廷芳审了她三天，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没有提到我，没有提到苏逾，也没有提到皇宫，好像卫子君真的已经死去了一般。
　　“信交给祖父了吗？可有回复？”
　　韦娘点头，“已经交给崔玲大人转呈丞相了。娘娘这样先斩后奏，相爷怕是不会谅解的——”
　　“祖父一定会生气的。可比起气恼，他更看重的是韦家的声誉，是韦家的脸面。”
　　“娘娘，陛下来了。”外头有宫人敲门禀告。
　　“带人去外头候着，本宫这就来。”苏逾应该是为卫子君来的吧？就不知我这样的法子，究竟合不合他的心意了？
　　他脚步很急很快，可快到我面前时，却刻意放缓了步子，直到我面前，才一把拉了我的手，李海和韦娘要跟过来，被他望了一眼，“在外头守着。”乖乖停住了脚步。
　　才进了屋子，他原本还崩着的一张脸立刻沉了下来：“你这是胡闹！”
　　不知是不是牵动了伤口，他捂着伤口，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扶着他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先喝点水吧。陛下若是恼了，臣妾认罚便是。”见我这样乖乖认错的样子，他不知是无奈还是气恼了，竟然笑了：“罚？你心里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有错？朕罚你什么？”
　　我端了茶，跪了下来，高高举过头顶，举到他面前：“安安知道错了，不该派人夜袭别宫，还将追捕的人引到驿馆，故意混淆视听，不该四处散播流言说卫姐姐已死，狱中之人只是我的远房表亲，不该自作主张将卫姐姐接到别宫。不该将卫姐姐再牵扯进宫里。”手举得有些高，久了还真是有些酸，可他却迟迟没有接过我手中的茶。不由的抬头偷偷瞄了一眼苏逾的表情，发现他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是发呆还是在看着我，目光落在我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起来吧。”他伸手拉了我起身。
　　“陛下。”
　　“她人在哪里？”虽然他竭力保持镇静，可提到卫子君，情绪还是稍稍有些不自然。
　　我指了指别宫的偏殿：“臣妾安顿她在别宫照顾太子。”苏洛的病已经好多了，但是这段时日受了不少惊吓又大病小病不断，有些伤了根本，这些日子谢渊一直想法子替他调养。
　　他起身，才走到门口，忽的又转身，“过来。”
　　“嗯？”我并不想打扰他们久别重逢。
　　“同朕一同去。”
　　“为什么？”我一愣，虽我现在挤掉了卫子君的位置，可并没有想去挤掉她在苏逾心中的位置，想来也挤不掉。干嘛人家两夫妻泪眼汪汪的时候站那儿影响气氛。
　　皇命难违。
　　他没有容我多想，拉了我的手直接往偏殿走去。
　　气氛倒是没有被我影响，因为已经足够诡异。
　　我确定卫子君看到苏逾和我进来了，可她却只是回头，淡淡冲我点了点头，并没有理会苏逾，好像他完全不存在一样。
　　她这是在——怨他？
　　床上的苏洛已经睡了，不过小手一直拉着卫子君的手指，睡梦之中也不由皱眉，似乎深怕卫子君会再度离开。他虽脑子有些毛病了，可母子天性使然，听韦娘说，一见到卫子君，就一头扑进她怀里，哭得声音都快哑了。
　　“都退下吧。到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虽然我安排伺候卫子君的都是经过韦娘挑选大的可靠的人，不会露出什么口风，但是接下来的话想来不太适合被他们听到，当然也不太适合被我听到。我随着他们打算出去，将门关好，可才迈开步子，就被叫住了。叫住我的不是一旁站着的苏逾，而是刚刚一直一言不发沉默着的卫子君。
　　“安安，你留下。该走的不是你。”她这才正视苏逾，慢慢起身走向他。
　　动作加上话语，这意思很明显了。
　　“你在怨朕？”虽然知道苏逾应当不是故意的，但是这语气不自觉的便带了点君王的霸道和威严。
　　她轻笑，点头，眉梢眼底尽是话：“我不该怨吗？”
　　“臣妾还是先告退了。”摸摸鼻子，还是自觉一些的好。
　　“你站住。”这会倒是异口同声了，说完话，两人对视的样子，蓄势待发，简直就像是战场之中的比试。
　　她一步一步靠近，一字一句说着：“你杀了我的兄弟、族人，任凭旁人欺辱我的儿子，我不该怨吗？”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卫子君，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是温和的，柔软的，就像是春日轻拂过万物的微风，和愤怒戾气扯不上半点关系了。可是，今天，她这样厉声地质问苏逾——
　　苏逾似乎也有些懵了。
　　“子君。”
　　啪！
　　他话音才落，静谧的大殿之中，那一声脆生的巴掌声，就惊得我连话都说不出了。
　　卫子君，打了苏逾！
　　“我会带我的孩子走，而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动作是决绝的，高昂的头颅没有半分的退缩和妥协。
　　苏逾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转身，背影显得有些落寞，让人莫名心酸。
　　“卫姐姐，”才出口，瞥见她满脸的泪痕，半截话便断在嘴边。
　　“陛下，他为你也做了许多。”
　　接过我递过的帕子，她擦了擦眼泪：“那并不是为我，只是为了他的心安。”
　　“他若心中无你，何须不安？”我无意为苏逾解释些什么，道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承受这样的结果想来也是想到的。只是，看着那个落寞的背影，一瞬间产生一种错觉，将他与顾长月的身影重叠，心上有些不忍。
　　“前些日子，他遇刺，深受重伤，险些丧命，病中一直喊的名字，是——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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