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苏逾走后不久，墨谦便来了别宫，算是印证了那女子的身份。
　　“陛下人呢？”他急吼吼的往里闯，甚至等不及太监的通禀。我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一边，安抚着苏洛躺下，替他盖好被子。
　　“出去说吧。”这孩子近来受了不少惊吓，好不容易可以静心休养几日。
　　他瞥见我身后的苏洛，原本想要开口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点了点头。
　　带着他去了别宫附近的花园，这儿僻静些，没有旁人。他一路上一言不发，不过要说的话基本都写在脸上了。
　　确定了周围没人，让韦娘替我在不远处守着，我朝他伸出了手：“拿来吧。”
　　他先是一愣，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放到我的手中。
　　“只有这个？”我随手翻了翻，慢慢合上，为了卫子君，他还真费了不少功夫。
　　“得到这些口供费了不少心思吧？”奏折上是各家王爷心腹的证言，证实他们的王爷参与了谋刺陛下的事情。能够同时撬开这些脑子里只有死忠的狗腿子的嘴，可不仅仅只有钱能够办到。
　　“陛下人在哪里？”可以看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让自己保持镇定。见我不做声，沉默着，他终于沉不住气，伸手夺了我手中的奏折，转身要走。
　　“你若是走了，便没人可以救卫子君。”拉过他的手，慢慢抽出那份奏折，在他的目瞪口呆之下慢慢撕碎，由着碎片散落在地上：“众怒难犯，这奏折即便到了陛下手中，他也只能视而不见。”苏逾是个理智的君王，不会为了一个他费尽心思要去除的卫家在这个节骨眼得罪那些王爷，他恐怕也猜到了几分行刺的凶手究竟是谁。
　　“如今要想救下她，就需证明她的假死不是自愿的，而是有人胁迫。”我一顿，将准备好的口供交到她的手中：“拿着。”
　　“是什么？”原本还有些愤怒的他看着手中的信封半信半疑的看着我。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我一直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是让这个准备提早付诸实行而已。
　　他一目十行，看得极快，却很仔细，“你真的——”
　　“这回咬着卫家不放的是韦家和太后，这份口供足以让韦家松口，至于太后，我想陛下会妥善安排的。”见他不动，发傻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不信？担心我作假。尽管放心，上头的话，句句属实，即便陛下太后要查证，也绝不会了露出马脚。”上头是当日我串通太医购置假死药，买通宫女太监，以及偷偷运走卫子君偷龙转凤的口供，有太医的也有宫女太监，甚至是守陵人的。
　　“为什么给我这个——”他握紧手中的纸。
　　“卫家保不住了，能留下一个算一个吧。”我不在意他怎么想我，韦安做事从来只求对得起自己的真心，从来量力而行。救卫子君，是因为苏逾不会看着她死，墨谦不会看着她死，她的三个孩子不能没了娘，而卫家，便只能有心无力。
　　“别去找陛下。去廷尉府，将这些交给莫廷芳。”
　　“我不会谢你的。”他转身离开，带起一阵风，扬起脚边刚刚落下的几片叶儿，低低地打了两个旋，终究还是落下。
　　远处的韦娘见他走了，才疾步跑了过来：“娘娘。”
　　“两位公主都安顿好了？”
　　“嗯。已派人去看着了，只大公主吵得厉害，砸了不少东西，还骂骂咧咧的。”她皱了皱眉，看来苏雪这丫头还真不客气。
　　“让她砸吧。砸多少换多少。”也不知那样知书达理的两个人怎么会生出这样难缠的女儿，到底随了谁的性子，“她都骂什么了？”不由起了好奇心。
　　“娘娘还是不知道的好。”她没回答我，只模棱两可的避开这个问题。
　　“骂我的？”见她为难，我笑了笑：“罢了罢了，本宫也没兴趣。”
　　走了一路，她却一直无话，我看她几次，她都支支吾吾的，直到快到宫门口，她长叹一口气。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到了宫门了，韦娘若有话，再不说便没机会了。”
　　“娘娘。奴婢无——”
　　“说吧。”
　　“娘娘，这样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究竟是何苦呢？陛下不会承您的情，卫家不会承您的情，墨将军不会承您的情，两位公主不会承您的情，还惹得太后、相爷不快。您有没有想过，卫皇后若回了宫，您怎么办？小王爷怎么办？”我知道我的做法她一直不同意，只是我决定的事情，她即便不同意也只会默默地替我办好。
　　“我没想让他们承我的情。”随手折了几支花，虽已入秋，这些花开的倒不错：“再说，那些也是实话。”
　　“哪儿是实话了？您当初那样做，为的是救卫皇后，为的是她不走到昭颜皇后那般疯癫致死的地步，哪里是为了霸占皇后之位而将她赶出皇宫，哪里是为了囚禁折磨她？”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奴婢是心疼您啊，您到底明不明白？”
　　我取了腰间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睛，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顾长月吓的往后倒退了几步，差点跌在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别宫墨大将军来得，微臣就来不得吗？”他一把搂住我的腰，动作亲昵自然，半点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不妥，就好像本该这样做一样。一旁的韦娘有些看呆了，微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转头看看我，又看看顾长月。
　　“徐——徐——徐大人？”
　　我朝前头指了指，让韦娘去守着，这儿离着宫门还有一小段距离，树繁叶茂，倒也算僻静。
　　“可以松手了吗？”我以为从秋原围场回来，他那样果断，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可现在这动作，哪里有半点明白的意思？
　　“当然可以。”他扶着我站好，望了望自己的手掌：“你瘦了，腰上都没肉了。”
　　听得这话，脸上一阵烧红，话还没有来得及通过脑子，便一股脑的出口：“无耻！”
　　他闪身躲开我要举起的手，一脸赔笑的样子，让人更加恼火：“有本事别躲！”
　　“就是没本事才躲啊，有本事早就动手抢了。”他嬉皮笑脸的说着，却停下了脚步，不再躲闪，由着我的掌风扫过他的发丝。
　　心里莫名一酸，收回手，却被他握住：“怎么不打了？若你打完左脸不解气，我可以奉上右脸——”
　　我知道他想逗我笑，可这副样子却只能叫我心里更难受。
　　“顾长月——”眼眶有些酸涩。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做些什么。”他伸手去接我滑落的眼泪：“再哭下去，我会忍不住想亲你的哦。”
　　被他的话吓到，我伸手擦了擦眼泪。
　　“不和你开玩笑了。卫子君被抓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情是太后和陛下之间的事情，你插手其中只会伤了自己。”
　　“太后？”
　　他点头：“这是他们母子俩之间的博弈——”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卫子君去死。”
　　“苏逾不会让她死，同样的也不会让她进宫。”他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别宫的方向：“不要太小瞧了能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男人。”
　　“可是——”我给了墨谦那些东西，为的就是希望证明卫子君的身份让她入宫好从牢中出来。见我要走，他一把拉住我：“你不必担心。”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想要抽回袖子，却顺势被带入他怀里：“一个男人会想尽办法去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那位墨大将军不会那样轻易的相信你。我们不妨打个赌，他最后还是会选择上呈那份各王爷心腹的口供。”
　　墨谦即便再固执，在生死面前应当也不会，我将目光从他的手慢慢移到他的脸上，“赌什么？”
　　“我若赢了，你就出——”见我变了脸色，他顿了顿：“出银子亲自替我下厨做一顿好吃的。”
　　“我只会煮面。”话才出口，我就不禁懊恼，恨不得伸手敲敲自己钝掉的脑袋，竟然被他牵着走了。
　　尤其是他脸上那副我本来也没有期待的样子更是恨不得让人踩他两脚。
　　“若我赢了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狠狠瞪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若你赢了，我就回宜州，娶苏颜，永远在你面前消失——”
　　“你——”
　　“怎么，对这个赌注不满意？舍不得我？”他眼波盈盈，里头全是我呆傻的模样。见我点头，他也有些被吓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耳际飘过两朵可疑的红云。
　　“安安，”这样正色，让我有些受到惊吓。
　　“嗯？”
　　“我不会输。”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慢慢落下一个吻：“我能体会他的心思。不只想带她走，更想赢得她的心。”所以卫家不能有事，卫家的冤屈需要洗清，苏逾做不到的事情他必须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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