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卫子君来的目的很简单，她要带苏洛离开。
　　如果是以前，我会理直气壮的阻止，可如今，我也做了母亲，能够体会她的心情，如果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恐怕也会起这样的念头。
　　“安安，我信他至少会照看好我的孩子，即便已对我没了情分，可如今，才发现，是我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对不起。”
　　“你不必同我道歉。这并不是你的错，事实上，我从心里感激你。洛儿于你，其实是个阻碍。你能如此待他，便算得上善待。”她一向是个明白事理的大度女子，时时刻刻想着别人，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后宫之中，对她多有赞誉，朝中也曾几次上折请封她为贤后。若不是因了她哥哥卫恒造反一事，她这后位只怕十个韦安也难以动摇。
　　站在韦安的立场，我理解她，可站在北宁皇后的立场，我却不得不反对：“太子的情况还很凶险，若此刻离开皇宫，必死无疑。卫姐姐若真心疼孩子，还是等他痊愈之后再打算吧。”我心里很明白，即便苏洛痊愈，卫子君也未必能够带的走他。
　　我一直隐隐有这样一种感觉，苏逾其实知道卫子君没死，甚至知道她的下落，只是并没有明说。比起将她牢牢捆在身边，让她日日夜夜对着自己这个灭族仇人，放她自由，或许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高座之上的帝王，或许有一颗比谁都要柔软的心。即便他对世人都能做到心如止水，无情无爱，可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还是会将一颗真心捧上。
　　昭颜没有这个福气成为他心尖上的人，落得十年相随，三年囚宫，疯癫至死。而我，也没有这个福气，能够走进他的心里，顶多站在那扇心门外，握住偶尔里头伸出的一只手，当一个同路而行的同伴。
　　她没有再固执下去，只是提了要求，想去看看孩子。
　　“天花凶险，卫姐姐一条性命本就来自不易，还是珍重些好。”我可不想，我好不容易救下的性命就这样轻易丢了：“太子痊愈之后，你们母子还有许多机会见面。活着才有希望。”她没有得过天花，贸然进去看苏洛，若是染上了，只怕会惹来大麻烦。
　　“子君千里迢迢进宫，为的就是见太子，你非要这样阻止他们母子见面吗？”卫子君没有说什么，一旁的墨谦倒是闲不住了。
　　“你口口声声说的喜欢，原来这样浅薄，若只为讨好她的芳心，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将孩子偷出去呢？是暂时的生离残忍还是永恒的死别可怕，亏你还是战场上浴血而归的将军，白从那么多尸首堆里爬出来了——”
　　“你——”
　　“怎么，无话可说了？”见他气怔，我扭头不去理会他，拉起卫子君的手：“姐姐一向聪慧，这样浅薄的道理应该明白。”
　　“安安——”
　　我拍拍她的手背：“姐姐不必多言。韦安在此应承你，定会竭尽全力照料太子，将他视如己出。”我虽没有普渡众生的胸怀气度，也没有爱屋及乌的良善仁德，但是见了那样一个乖巧的孩子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心上也终会不忍。
　　说服了卫子君，安排韦娘带着他们出宫。
　　不得不说，牵扯上卫子君的事情，墨谦就像是一头没了脑子的暴驴。既冲动鲁莽又暴力狂躁。哪里有半分儒将的洒脱气度和冷静自持？
　　“那位，便是太子的生母，卫皇后吧？”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我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还好及时扶住了一旁的柱子，慢慢转身，才发现说话的人是徐兼。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都听到了多少？
　　“你不该留下她的性命，更不该留下太子的。”他的神情平静的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太阳十分耀眼昨天的晚饭十分美味一样的风轻云淡的叫人忍不住想要扯他的面皮。
　　“这是本宫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操心。”我稳住身子，抬脚走过他身边，并不想对这个话题多做纠缠。经过他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对你而言，我算别人吗？”
　　他拉着我的胳膊，强迫我看着他的目光，眼波中我的样子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不去躲闪那扰乱人心的目光：“若你说的是徐兼，他为臣，本宫为主，男女有别，君臣有分，本就不能相提并论。若你说的是顾长月，早在五年前，他便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我加重了别人两个字，想让他明白，如今我们的关系再简单不过，我一点将它复杂化的心思都没有了。
　　他并没有松手，反而从背后伸手紧紧抱住了我，将我困在怀里，我挣扎了半天，他力道太大，反而让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半点间隙：“明明那样喜欢我，一口一个别人倒是说得干脆。”
　　“你到底想做什么？”和顾长月比力气，显然我要输一大截，还是省着点用吧。
　　“我就问你一句，喜欢顾长月吗？”说实话，徐兼的语气顾长月的声音，真的很容易很让人混淆，即便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很喜欢。”韦安不会撒谎，也不喜欢撒谎。
　　愣住的反倒是他。
　　我握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他的手指，回头望着他的眼睛：“可你告诉我，有用吗？”我曾经也那么那么的喜欢过你，多到连我自己都害怕的地步。可到头来，不过还是看着你娶别人，看着你葬身火海。
　　如今，我早已过了会为爱痴狂的年纪了。我的身后是我的家族，是我的儿子。
　　肩膀上，担着的是别人的人生，早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他很快追了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跟我走。”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顾长月，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能——”话卡在嘴边，被漫天火光打断。
　　“这是——”我急忙往回跑，却被徐兼从后头死死抱住了腰：“别回去，来不及了。”
　　来不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洛还在里头呢？还有桂宫的那些宫女太监，谢太医都在里头呢？是谁放的火？”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刚刚说的话。
　　“是你？”
　　他没有答话，只是拉着我往宫外的方向走，冷漠的样子就如五年前一样。
　　“顾长月，你别逼我恨你。”甩开他的手，往回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洛去死，我才刚刚送走了卫子君，给了她那样的承诺。
　　“没有用的。”他追上我：“成东带了人，对里头的人格杀勿论。即便你救了火，也救不活那些人了。”
　　成东？
　　“是苏逾？”怎么可能？那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不对，“是——太后？”
　　他流露出一丝的诧异，却没有否认。
　　“你是太后的人？”
　　半边被火光染红的天幕下，他缓缓点头：“太后入宫前，夫家姓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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