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声音很大,很刺耳，像是锯子拉过树干的声音，可只有一声，尖锐长鸣。
　　“出什么事了？”
　　声音的来源是在山顶——
　　“不要松开我的手。”他交代了下，拉着我加快了脚步。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长鸣炮。”对这，他似乎并不陌生：“长鸣炮响，说明有人进了村子。”
　　“村子？”
　　“小心。”扶住一步小心踩空的我，他点了点头：“松山林深处有一个村落，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与外界完全隔绝，那村子便是我之前同你提起过的。若非有心，一般人找不到。长鸣炮响，说明有人闯进了村子。”
　　“既然无人知晓，你怎么会知道？”
　　“我和大哥都是那儿的人。”他朝我伸出手，一把将我拉上了一块大岩石，“站在这儿，可以看得见山下的情况。”
　　“那村子在山下？”
　　他点头：“半山腰，七里亭附近。”
　　七里亭？
　　“会不会是宜江王？”
　　“不会。”他说得异常肯定：“村子的人认得他，再说，他也知道那儿。”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话音才落，半山腰忽然起了一片火光，火势汹涌，像是要燃尽这一片暗夜的黑幕。
　　他很快跳下了石头，伸手拉住我，抱住了我，而后并没有松手：“看来我们要快点了。”而后在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看着他如何使用瞬影，周围的景物因为移动的速度过快，好像都蒙上了一层灰蒙的轻纱，犹如走马观花一般。
　　等到他停下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扶着树干开始干呕起来。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要让我闭上眼睛，这样的速度，若非闭上眼睛，那下场便如我现在一般，晕眩的完全站不住，恨不得将自己的肺吐出来。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帕子，还没有来得及递给我，后头便传来了脚步声。
　　“顾长月？”尾音带翘，带着满满的疑问，确是熟悉的语调。
　　我扶着树干，勉强站稳了脚步，眼前原本朦胧一片的景色，迎着皎洁的月光，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张美丽的脸，却十分令人害怕。
　　我从来没有想过，温庭玉也会有这样让人害怕的时候。
　　“安安，”她抿嘴轻笑，“不，或许该叫你兰亭夫人。”她一根手指卷弄着自己的长发，那一头如瀑长发已白雪染青丝。
　　我想说些什么，可眼前的一幕太过令人震惊。她修长的指甲上还沾着未曾洗去的血，脚边是几个带着血的头颅，她缓缓走过，微风吹起她白色的衣裙，裙角拂过那几个头颅，沾染了上头的鲜血，在裙边留下浅浅的一圈。
　　她在慢慢的靠近，绣鞋在走过的留下一朵朵血色的莲花。徐兼一个箭步挡在了我的面前，伸手将我护在了身后。
　　“临安疫病是你所为？”
　　她微笑，并未作答，慢慢抬手去揭徐兼的面具，面具落地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化为嘴角的苦涩。
　　“真的是你。”
　　顾长月擅长变脸，真正的样子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那少数中便包括温庭玉。
　　“或许，我该去挖一挖苏桓的坟，看看，他是否也如你一样，还活着——”
　　徐兼推着我往后退了好几步，我这才看见，温庭玉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刃上沾着血迹。
　　“你受伤了？”我拉过挡在我前面的徐兼，他的手捂着腹部，血从指缝间缓缓流出。
　　“苏榭说你废了济世的腿，我并不愿意相信。到这儿来，为的只是想要证明，我曾经相信的温庭玉一直未曾变过，其他不过是旁人构陷污蔑。”
　　“韦安，五年了，你竟还是这样天真。”她的指尖慢慢滑过手中的匕首：“刀上喂了毒，他很快便会死。”朱唇轻启，那一张一闭之间，悠然闲适。
　　“下一个，便是你。”她笑了笑，停驻的脚步，重新迈开。
　　我的功夫不弱，可实战很少，游历之时，多数时候，报出祖父的名号，大部分困难会迎刃而解，小部分困难会有人帮着迎刃而解。所以这样与人刀剑相拼，性命相搏，还是十分难得的。
　　“呵，功夫倒是不错。”见我躲闪了几下，她慢慢停下了动作：“离了他，你走不出这里。”
　　我侧身闪开，她手中刚刚飞过来的匕首深深扎在了对面的树干中：“杀了他，我就放你走。”
　　徐兼的面色发黑，勉强保持着战立的姿势，听到这话，目光扫过树上的匕首，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知道你爱顾长月，也恨他——”她往后退了几步，顺势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托腮望着我，那样子一瞬间和记忆中重叠，我不禁摇头。
　　“我没有恨过他。”即便他明知道我喜欢他却还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我，还是义无返顾的娶了苏颜。甚至是为了苏颜三番两次的想要取我的性命。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因为喜欢会让人觉得开心，心情舒畅，这本身就是一种得到和享受的过程。而恨，太苦太累，所以需要无数的理由去支撑。顾长月，于我，还不到具有那么多十恶不赦的理由。
　　“他和苏颜成亲的那夜来找过你，想要劝你离开宜州。只不过没有来得及，那场大火便烧了起来 。”她望向已经站不住屈下身子的徐兼：“长月，我说的可对？”
　　徐兼索性也坐了下来，靠在后头的树上：“你杀了那么多人，无非是想要为苏桓报仇？可他已经死了，十年前便已经死了，白衣少年早成土中枯骨，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弃这执念呢？”
　　“不要提这个名字。”温庭玉的目光忽然变得凶狠起来：“你只是他的影子，一个不应该见天日的影子。竟然想取代他的位置。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不配。”
　　我没有见过苏桓，却听说过他的风采。
　　就连一向傲气的顾长月，提起他时，也只说自己不及他十分之一。
　　只可惜，天妒英才，苏桓十七岁便死了。死的安安静静。
　　而十年来，顾长月一直精心替他扮演着这个角色，这个苏桓一手扶植的影子，用了十年的时间，才——
　　慢慢摆脱了苏桓这个名字。
　　对，不是取代，而是摆脱。
　　他从来没有想过取代苏桓得到宜州，得到天下，所想的不过是有一日，用自己的脸，行走于阳光之下，大声告诉别人，他姓顾，叫顾长月。
　　“杀了他，我就放了你。”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额，她的声音似乎带了些哀戚。
　　徐兼起身拔了树上的匕首，扔在了地上：“放了她，我随你处置。”
　　“你——”
　　他挣扎着走到了我的面前，俯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附在我耳畔说了一句话，然后突然上前，掐住了温庭玉的脖子。
　　温庭玉的功夫远在我想象之上，两人拳脚之间的比拼，徐兼渐渐落了下风。
　　我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地上，沉重的迈不开步子，徐兼那令人熟悉的一招一式，让人不禁红了眼眶。
　　忽然一个侧身，温庭玉的长指甲已经透过他的胸膛，而温庭玉的胸口也挨了他一掌，急速后退的身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
　　温庭玉砰的撞在了后头的大石头上，吐出一口鲜血，虽挣扎的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我赶紧跑过去，扶住徐兼：“怎么样了？”
　　“噗！”他将口中的血吐了出来，伸手擦了擦嘴角，血已呈黑色：“不是让你快跑吗？”
　　想起刚刚他在我耳边说的话：“往南跑，不要回头。”
　　“你走吧，不用管我，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他伸手推我，指了指一条被树枝掩埋的小路：“往哪儿一直走，便可以下山。”见我留了眼泪，他伸手擦了擦我的脸颊：“我真的没事——”他竭力使自己看起来毫发无伤，可似乎连自己都骗不过——
　　“顾长月，你到底要骗我几次？”
　　五年前，我看着他冲我微笑，向我承诺，会好好活着，可在我转身的瞬间，他便冲进了火光之中，再也没有走出来。
　　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你是有多恨我，非逼着我一次一次看着你去死，却无能为力——”心真的会疼，真的会有那么一个瞬间会怪他，甚至恨他。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爱我，甚至可以讨厌我，可为什么要这样不珍惜自己？
　　哭得太惨，泪水模糊了眼睛，抬起衣袖，用力擦着，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索性用衣袖蒙住了眼睛。
　　“对不起，韦安。”
　　他终究还是承认。
　　那一刻，似乎连心脏都忘记了该如何跳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