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推开门，就见徐兼一个跟头栽倒在门口，回头冲我憨憨一笑，那样子太傻，让我忍不住笑出声：“你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等你啊。”他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似乎蹲的时间太长，腿不自觉的抖了下，差点没站稳，扶着门站好：“你如果懂事一点，就该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听他说懂事两个字，我愣了一下，一把推开他：“我又不是孩子。”
　　“你如果真偷偷去了，那还不如一个孩子呢？你身上系着多少人的命，就单单海云庵里替你隐瞒的彦英，你要是出了事，她第一个要受牵连，而我和莫廷芳自然也脱不了干系。”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身后，就像只苍蝇一般嗡嗡作响，着实烦人。
　　“你在门口守多久了？”不知听到我和宜江王的谈话了没有。
　　他掰着指头数了数：“大概从你进去到出来。”
　　“那——”
　　“宜江王若执意要跟着去，我看倒也不错，多个人多个帮手。”
　　看来是全听见了。
　　“下回啊，要同济世说一声，把那窗户都封死，省的不相干的人进进出出的——”不止是听见，原来该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
　　“既然知道他来了，那怎么不进来？就不担心他对我不利——”
　　“他没这胆。”他拍拍身上刚刚蹲着蹭到的灰：“宜江王是有称雄之心，可时候不到。先帝八王之乱至今，休养生息数十年，不止是他们，朝廷也是兵强马壮。宜江又毗邻西戎，届时腹背受敌，吃亏的是他们。宜江王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对宜江的情形倒是了解的十分深刻。
　　“济世怎么样了？”刚刚饭桌上，他虽然没有什么反应，可——
　　“你放心。”他一顿，收回看向济世房间的目光：“我派人送了三十个病人过去，够他折腾一宿了。”
　　“温庭玉墙上留的血书，说如果我带人去，她便不会再出现，而且还会继续杀人——”让我头疼的其实并不是怎么甩开他们单独前去，而是怎么能够瞒过温庭玉。
　　“你笑什么？”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掏出面具，慢慢套在了脸上：“她说不准你带人去，可没说不准带鬼——”即便是双生子，可带上面具给人带来的这全然一样的感觉却很难让人相信这竟然不是同一个人。
　　“你要——”
　　“暂时冒用一下大哥的名讳。”他嘿嘿一笑，伸手揽住我的肩膀，“走吧。”
　　熟悉的动作让人充满了异样的错觉。见我不动，他低头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了？发什么呆？”
　　“你也是影子吗？”
　　听到这两个字，他并没有像顾长月当初那样抗拒，反而十分坦然的点头：“是。在暗处生活了很多年，有时走在阳光下都会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他长叹一口气，“不说这个了。走吧。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他抱住我的腰，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数到一百下，再睁开眼睛哦。”
　　就连怀抱的气息都一模一样，顾长月，这怎么能让我说服自己，这不是你呢？
　　他扶着我站稳，慢慢松开了捂着我眼睛的手：“到了。”
　　“瞬影可以学吗？”对这片刻之间便能移动千里的功夫，我其实十分向往，当初看顾长月用时，也曾软硬兼施，想要拜他为师，结果他是软硬不吃。
　　“可以哦。我告诉你个练功的诀窍吧。”他点头，很自然的牵着我的手，然后神神秘秘的附到我耳边：“欲练此功，挥刀自宫。”
　　“徐兼——”这明显就是逗我的玩笑话，这家伙逗我逗上瘾。可还没有气急败坏的喊出声，就被他捂住了嘴巴，“不要说话。”
　　这是深林处独有的寂静，没有人语，没有喧闹，只有风吹过落叶的悉悉索索，溪水流淌过卵石潺潺声。
　　确认了周围的情形，他慢慢松开了手：“你让宜江王在哪里接应？”
　　“半山腰。七里亭。”苏榭虽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但是说通了倒也能听得进去话。
　　“七里亭。”他微微皱了皱眉：“刚刚上山的时候，路过那儿，可是好像没有人。”
　　“还没到？”罢了，来了也不一定能用得上：“怎么不说话？”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还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有些担心罢了。别是遇到了什么。”他握紧我的手：“数百多年前，朝代更迭，战乱四起，不少流民躲于此处，而后新朝立朝，曾下令招降，居于林中的百姓拒不出降，朝廷便一把大火烧了这里，却没有在里头找到一具尸首。之后这片林子便被称为鬼域。”他一边用刀疏清前头枝条交错的树枝，一边给我讲解这片林子的由来：“寻常人若误闯这里，便是什么都不做。这林子中的瘴气也能要了他的命。刚刚给你吃的药丸，就是对付这瘴气的。”越往上，眼前越是一片迷蒙，整片林子便如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看不清前路。
　　“你对这儿很熟悉。”他拉着我走的虽然不快，可却异常顺遂，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儿。
　　“我在这儿住过一阵子——”他话音才落，忽然一把抱住我，往旁边一滚，等到我回过神来时，才看到对面的树干上插着十几只羽箭，箭头处还冒出绿色的汁液，这箭上似乎还粹了毒。
　　“在这儿需步步为营，你千万别松开我的手。”他握着我的手越发用力了。
　　“你怎么会住在这儿？”原本应该惊魂未定，可他握着我的手却让人觉得异常的安定。
　　“影子都喜欢呆在暗处。”他虽然笑了，可脸上却全是无奈和苦涩。
　　我有些后悔了，不应该这样去探测旁人的秘密。
　　“抱歉。”
　　“你不必说抱歉。这是每一个影子都必须经历的。光明的身后总是无尽的黑暗，想要站在高处，就要先学会俯下身子。”这句话，顾长月也曾经说过。他虽曾手握一方百姓的生死，却时刻都记得自己的位置。
　　“你的样子虽和他一样，可细看，却很不同。他话少，你却总是停不下来，他不苟言笑，一本正经，你却总是嬉皮笑脸，他悲天悯人，你却似乎总觉得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是同一个人。可有时候，却又那么强烈的感觉到你们的不同。”不自觉伸手去碰他脸上的面具，在触及的瞬间，还是收回了手。
　　不由苦笑，一样或者不一样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和他之间，当初没有，现在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可收回的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心附在我的手掌上，轻轻的放在面具上：“若我说是，你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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