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松山林枝叶繁茂，交错遮掩，终日阴暗昏沉，不见天日，瘴气密布，蛇虫盛行——”他喋喋不休的在对我进行危言耸听，试图改变我的想法，让我放弃单独赴约的打算。
　　拐过院子，在靠近济世的屋子前，我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会意闭上了嘴巴。
　　“事情办得如何了？”他靠在靠椅上，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可等我们靠近，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微微张开眼睛，面色有些苍白，目光迷离，头上还有些许冷汗，好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见着了莫廷芳了，也问清楚了，此事同温庭玉没有关系。”我并不想让济世担心，尤其他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
　　“没有关系？”对我的说辞他显然抱有疑问：“既然安安这样说了，我便这样信了。饭菜已命人备下，若是没用过，陪我吃一些吧。”
　　曾经的济世是一把锋利的宝剑，出鞘的寒光便能在刹那间引人注目，而如今，收敛了锋芒，甘愿躲于那剑鞘之后。
　　“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子？”他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筷子：“不合胃口？”
　　“她在松山林——”
　　“我知道。”他抬头，对上我的目光，静如秋湖：“我虽没了腿，耳朵却不聋，该知道的事情，总有人会说与我听。”
　　见我们没有反应，他开口叫了外头的下人来：“到看诊的时间了，少陪。”
　　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我们的眼前，我立时转头去看徐兼。
　　他拿起桌上的筷子低头扒饭。
　　“是不是你？”
　　他拼命摇头，嘴里塞了满满的白饭，来不及咀嚼，被呛得不住拍着胸口，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温庭玉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晓的，一直同你在一起，哪有功夫告诉济世这事？你一个人已经是个麻烦了，你以为我还会主动再招惹一个吗？”
　　“真的不是你？”不管怎么看，还是觉得他十分可疑。
　　他举起手，伸出四指：“我对天发誓，若是我，就叫你这辈子都不再理我——”
　　“你胡说什么？”瞪他一眼，这个口无遮掩的混蛋。
　　他倒是蹬鼻子上脸，凑到我身边，“怎么？听夫人的意思，是打算理我一辈子了——”
　　一把推开他，不知是我力道太大，还是他没注意防备，扑通一声，他便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还不忘伸手拉了我一把，直把我拉到了地上，正摔在他的胸膛上。
　　“你故意的。”
　　挣扎的打算起身，却被他死死抱住：“你让我跟着去，我就帮你摆平济世。”
　　“摆平什么？谁要你摆平？”我伸手去推他的胸膛，想要起身，可才坐起，砰的一声，脑袋就撞在桌子上，力道太大，顿时觉得眼前一黑。身下传来低低的笑声。
　　徐兼伸手替我揉了揉撞到的额角：“都让你不要动了。听我一回就那么难啊？”这语调哪里有一点安慰的成分，明明就是幸灾乐祸，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徐兼！”
　　“我在，我在。夫人有何吩咐啊？”轻快地简直不能再轻快。
　　“你给我起来——”话还没说完，他猛的起身，却正——
　　先松开手的反而是他，他猛的起身，离着我远了好几步，连连摆手：“我不是故意的，这回真的不是——”
　　我慢慢起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有些犹豫，还是走了过来。
　　啪！
　　打完人之后我转身离开屋子，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处呆若木鸡。踏出房门时，伸手用力擦了擦嘴唇，这个混球。下次别让我看到，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回了屋子，打算休息一会儿，可才踏进房门，就被一双用力的手捂住了嘴巴。
　　“别出声，是我。”他捂着已经留下一排显眼的牙印的手背，龇牙咧嘴的开口：“属狗的，咬这么狠，都出血了。”
　　“王爷？”宜江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的？
　　他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翘着腿，单手拿了桌上的茶：“你晚上要去松山林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宜州地界，本王管辖之地，本王爱在哪出现就在哪出现，用不着同旁人禀告吧。”他嚣张至极，完全无视我的问题。他既然这般不给我面子，我也懒得搭理他，转身走向床榻，合衣上床，打算睡觉。
　　他确有些着急了，几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拉了起来：“本王问你话呢？”
　　他力道很大，握得我手腕生疼，我用力招呼了他手臂一巴掌：“若还不松手，一会上的可不是手，而是刀了。”他目光顺着我的手的动作，望向我腰间的匕首，终于松了手。
　　“你若是要去松山林，本王同你一同去。”
　　“我去不去松山林，与王爷有何相干？这是王爷的地界，我管不了王爷去哪，也不屑管。至于我去哪，想来也不必同王爷禀告吧？”我对他并没有多好的印象，顾长月和济世出事同他都脱不了关系，要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之前倒是未觉出皇后娘娘牙尖嘴利。”他忽然拱手作揖：“若夫人因此怪罪，本王赔礼好了。”显然——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温庭玉在松山林？”明明莫廷芳说此事无人知晓的——
　　“你怎么不问那残废为什么会知道呢？啊——”他往后退了几步，躲过了我发出的银针，“怎么？除了顾长月，难不成那残废也是夫人的心上人？”不等我回答，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扔：“既然如此，本王赔罪好了。那残废喜欢金子，本王就赔他一锭金子。”他口口声声残废叫着，根本就半点赔罪的意思都没有，这金子，便更是羞辱了。
　　“我不管你是如何知道温庭玉的下落的。王爷既然有本事打听到她的所在，自然有本事自己找到他。韦安才疏学浅，庸人一个，自问帮不上王爷的忙。夜深了，我要休息了，王爷请便。”
　　将金子扔回去，正砸中他的胸口，只听到他闷哼一声。
　　他没马上开口，却也没马上离开，反而俯身捡起地上的金子，坐在桌子前，一面看着我，一面把玩手里的金子。
　　我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不管你信不信，本王虽不待见那残废，却也不会无聊到去废他的腿，伤了他的人，是——温庭玉。”长夜悠悠，身后低语，却如魔音，绕耳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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