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走吧。”故人坟茔已没于一片绿意之中，再过追思也是枉然。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徐兼跟在我后头，亦步亦趋，不远不近。
　　“担心什么？”伸手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朝他伸出手。望着我悬在半空中的手，他有片刻出神：“没什么。”
　　其实我知道他所担心的，昨夜他与济世的谈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虽不是有意，倒也不会故作姿态装作懵懂无知。他们都不愿意带我来顾长月的坟前，无非就是怕我不愿离开，徒惹事端。可如今站在这儿的再也不是昔日仗剑江湖可以嬉笑怒骂全然不顾旁人的游侠韦安，而是即将成为北宁王朝国母的女人，一个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
　　再多的情爱，再多的回忆，在令人无力的现实面前，都注定苍白。
　　谁都无法再回到过去。
　　府衙门口已有熟悉的人影在等候，徐兼适时停下了马，在离着府衙不远处下马，牵着马儿走了过去。
　　“徐大人，”莫廷芳抱拳同徐兼行平辈礼，以示问候，徐兼还了一个同样的礼。等到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时，嘴巴张了张，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看他的样子，并不吃惊，想来苏逾将我要来的消息告知他了，不过只怕交代的并不仔细。
　　“公子，里面请。”最后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称呼，我冲他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在宜州，安陵公子的名号比兰亭夫人要大得多，虽然已过了五年，但是进了州牧府，还是有一些老人认出了我。不时的问候，让人感觉到一种久违的亲切。
　　将不相干的人打发了之后，莫廷芳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们谈话。
　　“莫大人对这儿还真是熟悉。”徐兼笑了笑，起身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有劳。”他在平常人面前表现的总是斯文有礼，进退有度，实在和与我独处时判若两人，总是让我不经侧目。
　　“来了一月，虽对案子没有多大进展，不相干的东西倒是了解的多了。”他自嘲道，恭敬的双手奉茶给我，“这回劳烦夫人走这一趟，也是下官办事不力。先在此赔罪。”
　　虽以我们的身份，我不必起身亲迎，但是他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得不做个样子。
　　“莫大人言重。请坐吧。”
　　三人重新坐下之后，他开始了对案子的描述。
　　“临安水患，三个月前，陛下便已命臣着手调查——”出人意料的话他说得平淡至极。
　　三个月前，正是他刚刚册封苏询为临安王的时候。那时，祖父对临安水患一事还不知，也就是说苏逾在祖父上折子之前便已经知道此事却一直——隐而不发？
　　“查到些什么？”
　　“水患确系临安州牧私吞筑堤银两，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加之异于常年的暴雨，水势迅猛，不受控制，以致堤毁水淹。”临安州牧算来是苏逾的舅舅，太后的远房表弟，她娘家亲人极少，也就几房远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逾即位之后，这即位远房表舅的待遇虽不及他亲舅舅王哲，官至九卿，任少府，主掌朝廷内外一切财物用度，但是也安放在各富庶州郡为官，享尽荣华。我游历时，到过这些州郡，对他们所为也略有听闻，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地方官对其敢怒不敢言，州牧所辖之地藩王与他们也是各自相安，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俨然成了当地的土霸王。
　　“临安州牧的事情我已经明白了。他和一干州郡官员也已按律收到惩处。说说疫病之事吧。陛下说此事与温庭玉有关，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几年前，苏逾还顾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则近些日子太后频频举动恐怕已经让苏逾起了离心之意了。下旨严惩临安州牧便是一例。
　　“夫人既已提了，微臣便直言。疫病并非因水患而起，乃是有人将致病的药物投掷临安河，临安分东西城，东城百姓自古以临安河水为饮，西城百姓则饮井水。此次疫病绝大多数都居于东城。微臣已派医官查验，确实是河水出了问题。”他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这便是临安河里的水。”
　　伸手接过小瓷瓶，打开，轻嗅了下，奇怪的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萦绕在鼻尖——见我皱眉，看向他，他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慢慢打开，里头是一些白色粉末。
　　“这是——白玉莲。”与记忆中重合的味道。
　　他点头，“前些年，因为宜江王两位公子的病情，宜江王府曾四处搜罗白玉莲，几乎将整个宜江的白玉莲都收入囊中。疫病所需白玉莲不是小数目，因而此事怕与宜江王府脱不了关系。”
　　“替宜江王搜罗白玉莲的人是温庭玉？”
　　他继续点头，肯定我的猜测：“有人曾看见温庭玉进出临安且行踪诡秘。宜江王府中人也曾说，府中药库一直由温庭玉打理，旁人若想支取药材，非得过她这关，即便不是她，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在想些什么？”见我久久不说话，徐兼出言打破此刻的沉默。
　　摇摇头：“没什么。”握紧手中的纸包：“温庭玉说，要见我之后，才说明一切吗？”
　　他点头。
　　这是我到宜州的目的。
　　“昨日我们到宜州之时，见到了宜江王，他若不放行，温庭玉与我怕是也见不了面。”苏榭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很聪明，可以说非常聪明。
　　“夫人——”他打断我的话：“半月前起，温庭玉便已经不在王府，只留下书信要见您。就连宜江王翻遍了整个宜州都未曾找到她的踪迹。”
　　“书信在哪？”
　　“在这。”莫廷芳并没有拿出书信，而是缓缓起身，“夫人，请随我来。”
　　我一头雾水的望了一眼前面带路的莫廷芳，他却只是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直到看到这面墙上用血写下的这封所谓书信时，我才明白为什么苏逾非要让我来宜州一趟的原因。
　　“七十二个血手印所构成的一句话。发现这个的时候，这儿有七十二只断掌——”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我却完全可以想象出那副骇人的场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正撞上后头徐兼的胸膛，被他牢牢扶住了肩膀。
　　“没事吧。”这一幕，他似乎也有些吃惊。
　　“宜江王知道此事吗？”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可声音却依旧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莫廷芳摇摇头：“陛下交代，在未找到温庭玉前，不要让此事外泄，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松山林，离这儿多远？”深吸一口气，该下的决心还是得下。
　　握着我肩膀的手，力道忽然加大，徐兼在表达他的不满：“我陪你去。”
　　见我转身，他按住我的肩膀，虽然是打趣的语调，可手上霸道的力道却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夫人千金之躯，孤身赴约，若是出事，我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的。”
　　对面莫廷芳点了点头：“徐大人说的是，微臣也不赞成夫人孤身前去。能留下这血书，温庭玉的神智想来不会太清醒。夫人若是出事，臣等也不好同陛下交代。”
　　“莫大人，徐大人，两位大人不必担心。兰亭虽不算江湖高手，绝技在身，防身之术倒是会一些，自保不成问题。两位大人也瞧见了，若我带了旁人去，只怕这面墙上的血手印又要多上几个了——”轻轻佛开徐兼的手，我并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也不觉得与温庭玉之间有着她非要取我性命的仇怨。事实上，对眼前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她所为，我其实充满怀疑。
　　她虽终究负了济世，可却并非是个嗜杀血腥之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