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你要去哪里？”才刚刚走进屋子，就见到撑着剑，一步一步往前挪的顾长月，身后摇椅上，济世手持小茶壶一摇一晃，悠然自得。
　　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茶壶，停下了晃动的椅子：“安安，你来得正好。”
　　瞥了眼顾长月略微有些发黑的嘴唇，拉着他往床边走，他却纹丝不动。
　　索性松开了手，越过他，走向对面的济世，朝他伸出了手：“解药！”与济世相交多年，这厮的性子实在是了解到骨子里了。
　　他嘿嘿一笑，然后啪一下拍上了我的手掌，力道太大，震的手心一阵发麻：“对不听话的病人，就该比他更不讲道理。”
　　也不知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永远这副爱玩的小孩心性，真是替他的病人担忧。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我冲他挑了挑眉，他本能的将椅子往后挪了挪：“我警告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了我手里握着的银针：“上头啐了麻黄散——”
　　虽然不算剧毒，却让人很不好受的一种毒药。中毒者，全身酸麻，又痛又痒。
　　“哼，你以为我会害怕你的毒药吗？”他的自信来源于自己无与伦比的医术，只是很多时候武力是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
　　济世虽然在医术上是个难得一见的鬼才，在体格上却弱的连个手无缚鸡之力姑娘家都很有可能一拳将他撂倒，更不用说我还学过几年功夫。
　　看着我一步一步慢慢逼近，银针在他眼前晃动，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忽然猛的从我手臂下穿了过去。
　　“咳咳——松手——松手——”
　　看着他酱紫的脸色，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愧疚，只是单手勒着他脖子，这个姿势太困难，我坚持的也很累。
　　“交不交出来？”
　　他的腿开始在空中随意乱踢起来了，手也不断挥舞着，依旧拒绝合作：“那小子现在——现在跑——跑出去——就是——找——找死——”
　　他拒不配合，我只能加大力度，最后动手替他解围的却是站在门口的顾长月。
　　我木木的松了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咳咳咳咳——”一旁好不容易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济世咳嗽起来便没完没了了，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拼命跺脚，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捂着嗓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担心宜江王府的事情。”苏逾到宜州的事情想来瞒不过宜江王，前些日子来回于济世住处的信鸽只怕已经这个消息传递给了顾长月。
　　“我可以说服济世放你离开。”我一把推开过来扯住我袖子的济世，瞪了他一眼，挥拳对他，示意他如果再扯我衣服，我就扯他裤子，他果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乖乖坐到了一旁。
　　顾长月显然没想到我会站在他这边，这几日他几次三番的想要离开，都被济世找各种理由使各种手段给阻止留下了，虽然以他的身手要硬闯出去其实难度不大。但是这家伙脑子似乎有些一根筋，他坚持将济世当做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打死不对他出手。
　　这次大概又是济世说了什么只要你能走出这间屋子，我就不阻止你，实际下药让人家站都站不起来。
　　“条件是带我进宜江王府。”
　　“不行！绝对不行！”开口拒绝的是济世，强烈的刺激之下，他简直一反常态，强硬的扯住了我的手臂：“你什么身份，没事往那去，没毛病吧？”
　　众所周知，宜江王和丞相关系不好，说水火不容是好听点，难听点简直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了。每年宜江王进长安面圣，那天苏逾一定会找各种理由将祖父调到其他地方去紧急处理公务，让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即便是回来了，也一定想尽办法让宜江王老老实实的呆在驿馆里，以确保他们俩绝对碰不上面。
　　据说，这个只是据说，宜江王害死了当年还是将军的丞相长子，也就是我的伯父，只是一直没有得到确认。家中祖父对此事也绝口不提，事实的真相就如同一团迷雾，充满了扑朔迷离。
　　“好，我答应。”他爽快的简直出乎我的意料，甚至让我忍不住怀疑是否有什么阴谋。
　　“什么时候可以走？”他单手撑着桌子，支撑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吃力了。估计济世给他下了软骨散。
　　“现在。呀——”话音才落，脑门上就挨了济世响亮的一巴掌：“缺心眼的死丫头，你死了我不会去替你收尸的。”
　　我挤眉弄眼冲他笑，差点没把他笑哭，“好啦好啦，我就是想去见识见识，速去速回，放心好啦。”这家伙简直就是一副男人的皮囊女人的心。
　　在我的再三保证之下，济世交出了解药，也终于松口放行。临去前，给我塞了一包银针。
　　“什么？”
　　“毒药。”他神神秘秘的回答道，“小心使用。”
　　我真不认为这会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说是麻药或许还更可信些。不过这份心意，我还是领了的。
　　出了济世的药馆，我与顾长月之间的气氛在沉默中慢慢变得尴尬起来。
　　“你知道我的身份吗？”前途凶险，保不齐这家伙会成为救命稻草，还是搞好关系的好。
　　他点头：“猜到几分。”
　　“你别看我这副模样，也是出身王侯之家，琴棋书画虽谈不上造诣高深，但也算得上略有小成，至于骑马射箭，也是不在话下的——”夸夸其谈起来，好像一时就忘了边界。直到身侧传来低沉的笑声。
　　“你不相信？”
　　“不，只是难得见到一个姑娘家这样坦率的夸赞自己，觉得新奇罢了。”其实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浅浅弯起的眼角，流光拂过一般的眼睑，盈盈笑意犹如心湖荡起的涟漪，眼眸中也起了微澜。
　　“看来在你眼里，我似乎成了一个笑话了。”听他这样说，倒也不至于生气，难过更是没有。毕竟这样的质疑从我游历开始便听到了不少。每每我与旁人说起，我来自富贵之家，权势之门，那人的眼神便如看到我白日做梦一样的一副不予计较的样子。
　　“停一会——”我伸手拉住走在前头的顾长月，因为刚刚的对话，我们之间再次陷入了无言的尴尬。
　　他瞥了一眼我目光所及，是一家绸缎庄，满脸疑惑。
　　“我要买身衣服。”女扮男装只是为了便宜行事，可明显进了王府还这副打扮就有点招摇过市了。
　　“这身衣服挺好。”他摇了摇头：“比较适合你。”话倒是没什么错，虽然我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男装。
　　我举起店铺中的一套女子所穿的长袖，“好看吗？”
　　他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机械的应了两个字：“好看。”明显就是在敷衍。
　　“那你来试试吧。”表情开始崩坏，尤其是店家因为我的举动而开始上下打量起他面具之下的脸。
　　“别闹了！”终于还是发火了。
　　“里头可以换衣服吗？”我收起玩笑的心思，见店家点了头，拿着衣服，往里头走去。
　　掀开帘子前，我回头望了一眼，他呆在远处，正盯着我的背影。
　　“忘了说了，你可不能趁机丢下我跑了。一个姑娘家想要纠缠一个男人，法子可多得很。”
　　显然被我的话噎着的顾长月在店家好奇的目光下不自在的转过身去。
　　确认了四周没有人，我才取出刚刚从顾长月身上顺来的书信，慢慢展开，果然是宜江王的来信。信中只寥寥数语，又十分隐晦。只让他速归，诛贼。这个贼就不知究竟指的是苏逾还是各地齐聚宜州的心怀反意的王爷？
　　从侧门出去，拐过街角，将刚刚写好的字条递给一个我长期照顾生意的乞儿：“送到天来客栈去。”里头是顾长月信中的内容以及希望苏逾在我没有回到客栈前不要贸然行动。我必须确保他的安全。这是我身为臣子的职责。
　　才办好事情回到绸缎庄，外头传来了顾长月的声音。情急之下，慌乱的将衣服脱了，才露出肩膀。帘子却忽然被掀开。
　　比起惊慌，那一刻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对方显然也没想到，握着帘子的手抖了抖，然后慢慢松开手指，在帘子落下的瞬间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似乎还撞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响。
　　想起刚刚他那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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