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夜幕徐徐落下，星斗满天，耀眼至极，一扫几日前的绵绵阴雨，阔别了四年未见的苏逾来宜州办事。因为便宜行事，他带的人不多，并没有惊动宜州州牧和宜江王。
　　入夜了，我回房才看到案头的吃食，以及侧坐在窗边的苏逾。
　　“陛——”话才刚出口，他就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会意，急忙改了口：“逾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伸手拧了拧我的鼻子：“小丫头，在外头都玩疯了吧？逢年过节，老是称病不出，朕——我就知道你一定不在家——”
　　“卫姐姐可好？还有那两个小丫头，会说话了吧？走路应当利索点了吧？年前听母亲提起，她似乎又有孕了？生了吗？”被我一连窜的问题问的有些无奈，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指了指桌上的吃食：“尝尝吧。”
　　我打开包袱，扑面而来的香气，让人精神一震，忍不住十指大动。
　　“她知道我要来看你，特意让我带来的。”
　　香脆酥华，油而不腻，颜色橙黄晶莹，忍不住流了口水。
　　“劳烦一朝皇后亲自下厨做吃的，这北宁大概只有你一人了。”他起身，从窗子上下来，走到桌前，倒了杯水给我：“慢点吃，别噎着。”
　　“看到卫姐姐疼我，哥哥难道还吃醋了不成？我要是个男子，或许还轮不上你呢。”朝他吐了吐舌头，当初先看上卫姐姐的可是我。
　　“我这次来，也是顺便带你回去。”他取了帕子，伸手替我擦了擦嘴角的烧饼屑：“这么大了，这么还像个孩子，将来可怎么嫁人？”
　　“嫁——嫁人——”我转头躲开他的视线：“嫁什么人，我才不想嫁人。”
　　“呀！”头上忽然挨了他响亮的一下：“你做什么？”
　　“收敛收敛你的脾气性子吧，别让旁人日后因为娶了你而来找朕哭诉。”他边说边笑，完全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我鼓起腮帮子，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反倒随手捏了我的脸蛋：“这就生气了，安安气量越来越小了。”
　　“陛下！——”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就被他捂住了嘴巴：“嘘！”
　　他的力气太大，又捂了太长时间，等到他松手的时候，铜镜里嘴巴上多了一圈的我，样子则显得有些奇怪。
　　“哥哥，你究竟来这儿做什么的？”九五之尊，放下朝政，跑到千里之外的宜州来，应该不会就是为了在深夜给我送宵夜吧？
　　“近来宜州可有什么异动？”他问的有些奇怪。
　　“异动？”我摇摇头，“除了前些日子，接连几日大雨，不少民房塌陷，有人借此闹事。旁的，倒是不曾听说。”至于顾长月刺杀宜州州牧之类的事情，想来还是不要让苏逾知道的好。我默默低头喝水。
　　“可有临安的人到宜州来？”他问的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像是出了什么事情一般。
　　“是出了什么事吗？”
　　“丞相没有给你写信吗？”他有些诧异。
　　“信？”我一拍脑门，对了，几日前是有收到祖父的信，可因为四处奔走，塞在包袱里一直忘了看了。我连忙起身，找出包袱，将信取了出来，打开，扫了一眼，却被上头的内容吓到。
　　“临安王要造反？”
　　“探子截了临安王写给宜江王的信，近日会派人到宜州来。信是前些日子截获，人只怕已经到了。”
　　临安王是苏逾的异母弟弟苏林，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如果不是年岁尚小，或许今日这皇位上坐着的便不是苏逾了。不过，先帝去世之前，特意册封了他为临安王，一个苏逾在登上太子位之前所享有的爵位。临安王这封号，算是一种默认，先帝即位之前的爵位也是临安王。加之苏逾十余年来都没有子嗣，朝中对临安王将来即位一事已经达成了一种共识，就连苏逾对这种共识也是有意无意的选择了默认。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怎么会？”我实在不敢相信，苏林年岁还小，对苏逾又一向敬重，因为年岁相差很大，对他几乎是如父亲一样畏惧，怎么可能会起造反的念头？
　　“子君年后诞下了孩子，是个男孩。”
　　男孩？那就是——日后的太子？
　　“临安王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虽然他在朝中没有皇太弟的名头，可朝臣却都是这样默认的。卫姐姐生下男婴，则这个孩子会是太子，将来的皇帝。苏逾也没有理由不把帝位留给自己的儿子。临安王这默认的帝位继承者，处境确实有些尴尬了。即便什么都不做，这爵位也未必保得住，也未必能够让人不起猜疑。
　　“前些日子孩子满月，下诏诸王进宫朝贺，唯独他缺席不至。”他深深叹了口气：“他若是不做糊涂事，朕不会动他。”
　　“陛下打算怎么做？”站在我的立场，最好是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这事情，在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将所有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朕已下了诏，单独宣他进宫。若他不来，朕只能另想法子。”
　　若是不来，只怕便是心中有鬼了。
　　“什么法子？”
　　他露出一个苦笑：“只好劳烦铁血丞相亲自去一趟临安了。”
　　“若真是这样，此刻长安城中更需陛下坐镇才是，亲自来了宜州是——”
　　“那封信中透露了，临安王托宜江王联系了其他诸王，齐汇宜州。先帝时八王之乱，安安可还记得？防微杜渐，朕不会重蹈覆辙。”
　　“陛下是打算——”
　　“朕与这些王爷也少有打交道的机会，平日里都是后宫宴饮，在他州别郡，这般小聚，倒也算新鲜有趣。”
　　苏逾自幼在军中磨砺长大，少年时就协理先帝处理朝政，当年八王之乱，领兵出征，更是一人挑了三个王爷的人头，威震四方。先帝让他即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功勋和名望。
　　这些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平日里聚在一起，总爱说些朝廷的闲话，可是在每回长安宴饮上，见到苏逾，就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苏逾的突然出现，想来对他们，还是有些震慑作用的。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去？”我有些担心，若是宜江王存了反意，那苏逾在这儿的安全——
　　“明天！”见我皱着眉头，他伸手拍了拍我的额头：“怕些什么呢，小丫头！你可是铁血宰相的孙女，你爷爷百万大军立于前还面不改色，你可不能丢他的脸啊！”
　　“我也要去吗？”若是同行也好，不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总归不放心。
　　见我一副舍生忘死，慷慨就义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去做什么？是能抗刀啊，还是能挡箭啊？乖乖呆着吧，玩够了，过几日，随朕回长安。”
　　“可是——”
　　他将我推到床边，按着我坐下：“没有什么可是，夜深了，乖乖睡觉吧。”而后转身出去，替我关好了门。
　　我起身将祖父的信再看了一遍，信中提及临安王已经知晓了陛下到宜江之事，只怕会派人来截杀陛下，让我千万注意陛下的安全。
　　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宜江王，刺客，那刺客可能是——
　　顾长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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