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三十岁前终日呆在医馆，想着多赚些钱，三十岁之后便携家人游遍名山大川，如今已过了那样的年岁，那未来却只能是一个美丽的梦。”即便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可他依旧是那个只要张口必定微笑的济世，与昔日我认识的那人没有半分不同。
　　一个人的一生，会遇到许多人。有些人，你将他归为爱人，有些人，你将他归为亲人，而有些人，则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叫知己。济世对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你与从前没有多少不同——”目光落在他膝盖之下，声音不由哽咽：“还是一样好。”
　　五年前的一别，夕阳下他策马离去的潇洒背影还印在我的脑海中，不曾想到，我们的重逢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安安倒是变了不少。变得多愁善感了，变得女人了些。”他十分自然的伸手接过徐兼递给他的毯子，盖在了膝盖上，似乎对自己的残疾并没有多少在意：“我一直想见你一面。同你说声抱歉。”
　　暮光下，金屑一般的阳光晕染了他的笑容，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五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好的吗？”还是忍不住流了眼泪。
　　济世只是笑，并不说话，可神色黯淡了不少。
　　“是苏榭。”一旁安静坐着的徐兼开了口：“冲冠一怒为红颜。”
　　“宜江王？”五年前因为我和顾长月的缘故，济世和温庭玉与宜江王有了瓜葛，那时苏榭对温庭玉颇有兴趣，而后更是三番两次的借着各种原因到医馆找温庭玉，完全不顾她已嫁人的事实。
　　“他给了我八十万两黄金，想为庭玉赎身。”
　　“赎身？”这两个字眼刺痛了我的神经，“他凭什么？”一个企图染指他人，妻子的纨绔子弟，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两个字，凭什么用钱来衡量别人的感情？
　　“凭庭玉爱他。”再平静不过，就像是一潭死水。
　　“济世——”
　　“不必解释些什么了，这就是我要同你说抱歉的原因，五年前，没有听懂你话里的意思，固执的不愿意放手，才落到了现在这样的结局——”
　　的确，五年前，我便已经知道了，他们其实是旧识，温庭玉爱着苏榭，不，应该说，她或许从来没有爱过济世。金轿迎娶，或许只是济世一个人的梦而已。
　　“对不起。”没有为自己再辩白什么，再多的解释，在现在都是多余的，我只能说抱歉。
　　“安安，不必说对不起。现在这样的日子，反而更好，以往能够四处走动，终日便想着到外头去见识，如今端坐在这一方天地，倒是能沉下心来修炼医术，想来也是好事。”没有了以往的嬉笑怒骂，就像是淡香飘远的清茶，祥和平宁。
　　“不要笑了——”伸手擦了擦划过面颊的泪珠：“不是答应我会好好的吗？不是说会来长安找我吗？不是说——”眼泪越擦越多，还是哭了，砸在他身上的拳头被他握住，手指冰凉的可怕。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耳边是他带着苦涩的声音：“若是不笑，安安想看我哭吗？”
　　平复情绪用了很长的时间，期间，他整理了一会儿医案，便去了外头的铺子替人问诊，认真谨慎，一丝不苟，与以往吊儿郎当的模样大相径庭，若不是一张同样的脸，简直可以说判若两人。
　　“不哭了？”徐兼将一块热毛巾递给我：“擦擦，要不明天眼睛该肿了。”
　　“你和济世是什么关系？”他替济世搬来轮椅，扶着他坐好，替他准备医案、药箱，动作娴熟的并不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客人。
　　他的目光在四周环顾了一圈，落在了我的身上：“屋子里闷热，去院子里走走吧。”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他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回头见我仍站着，冲我一笑：“来吧。这儿的景致不错，我带你逛逛。”
　　“徐兼！”想说些什么，可脱口却叫了他的名字。
　　“嗯，我在。”
　　“你真的不是顾长月？”我取下挂在床头的面具，递给他：“试试。”
　　五年前，顾长月为了感谢济世，曾经摘下面具，让济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而后更是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给济世，两人结为兄弟。也不知为什么，这两人性子天差地别，却能这般难得的投缘。刚刚见到这面具时，我也有些吃惊，没想到，五年了，济世还保留着这个面具。
　　在看到我手中的面具时，他呆愣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伸手接过，嘴角慢慢上扬：“夫人，一直这般固执的将我当做顾长月，想来真是非常喜欢他啊。”
　　“是，非常喜欢。或许可以说是爱。”我并不避讳提及顾长月，那也曾经是我人生中十分美好的一段回忆。
　　“爱？”他慢慢伸手接过我手中的面具，轻轻套在了自己的脸上：“有多爱？”
　　望着这张和记忆中慢慢重叠，一丝不差的面孔，我不由往后倒退了几步，“真的是你！”比起惊恐害怕，那一刻，过多的喜悦早已淹没了其他情绪。我上前想要靠近他，可他却往后退了几步。
　　“安安，他不是长月。”清冷的男声传来，开口的却是徐兼身后端坐在轮椅上的济世。徐兼慢慢解下了脸上的面具，递给了济世：“物归原主。”
　　可那张脸——分明是——
　　“徐是母姓，父姓为顾，名唤长亭。”他顿了顿：“顾长月是——家兄。”
　　兄长？
　　“可长相——”
　　“他们是孪生子。”济世推着轮椅到了我的面前，握住了我的手：“安安，他已经死了。去年我去给他扫墓，坟上草色盈盈，没及膝盖，我才惊觉他一个人在那儿已经躺了那么久了。”
　　腿忽然没了力气，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看着那一张相似的脸慢慢走近，俯下身子，看着那一样的眉眼，听着那一样的语调，能做的只有默默流泪而已。
　　“想哭就哭会吧。”徐兼伸手将我抱进了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大哥虽早逝，一生却能得两个女人真心以待，死后牵挂至今，也算不枉此生了。”

　　苏逾一直不知道，我对墨谦的执着，是因为他身上有顾长月的影子，对他的容忍，是想要补偿对顾长月的亏欠。
　　我骗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想圆曾经的遗憾。
　　可他到底不是他。
　　顾长月直到死前都不曾说过喜欢我，他的眼里一直看着的人，叫苏颜。
　　娴静美好，淡雅静宁的王府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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