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海云庵在长安城外一座山中，山中终日云雾缭绕，人于山中，犹如立于一片云海。
　　此山方圆数里，没有人家，平素也只有宫中女眷到此祈福斋戒，清净的仿佛脱离人世。
　　住持得道已久，颇有威望，与祖母、母亲是旧识，从小看着我长大。
　　“得知夫人要来，几日前住持便交代收拾了屋子——”前面给我带路的姑娘，叫彦英，是海云庵厨娘的女儿，是我幼时在庵堂中的玩伴。
　　“改日替我谢过住持。这几日她闭关修行，未能见面，待她出关之后，韦安会再来拜会。”命人将东西搬到住所，将带来的一些礼品交给了彦英：“山中物品短缺，这些东西，留着用吧。”
　　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让人接过那些东西：“住持的性子，夫人应当明白。若没有别的吩咐，彦英先退下了。”
　　住持是个心气颇高的人，虽然海云庵是皇家庵堂，可多半吃食用度都是自行解决，并没有向皇家要求多少供奉贴补。即便是平素宫中女眷带来的一些礼品赏赐，住持也多半推谢不受。
　　“也罢。这几日打扰了。”
　　她轻笑，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唔！
　　才刚刚合上房门，想要休息一会，就被身后忽然伸出的一只手捂住了嘴巴，而后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徐兼？
　　见我不再挣扎，他慢慢松开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头上包着的白色纱布已经拆了，脸色虽然苍白，可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
　　“想你了。”他没了平素里嬉笑怒骂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回答。
　　想要抬手，可才抬起手，就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无奈：“总说这样的玩笑话，并不有趣。”
　　他神色暗了暗，绕过我，走到了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
　　扑通！
　　对方显然料到我们会忽然打开窗子，失去了依靠的身子猛地摔了下来，正砸在一个花瓶上。倒是徐兼眼疾手快，伸手接住。那人想要离开，却被徐兼一把扯住了衣领，一把摔到了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金迪公主？”虽然男装打扮，但是那张少见的充满异域风情的脸实在很难叫人认错。
　　听到我的声音，徐兼慢慢松开了手，不过，金迪的脖子上很快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似乎没有料到我会随身带着兵刃，她看向我的目光带着诧异，当然不止是她，还有手里还拿着个没有来得及放下的花瓶的徐兼，此刻面色也并不好看：“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应当我来问公主。无故出现在这里，偷听旁人谈话，有什么目的？”我话音刚落，她忽然挣扎，想要推开我，刀子很快在她脖颈上留下长长一条。
　　“不要动。我虽无意伤害公主，刀剑却无眼。”
　　“立后大典将至，你却在此私会男人，我要将此事禀告陛下——”
　　她实在不算是个聪明的女人。
　　“司礼官徐兼，奉命安排立后大典一干事宜。特来请教夫人，不知公主私会之说，从何而来？”徐兼冲她微微一笑，淡然有君子气息，端方据正，完全没了平素半分痞气。
　　“狡辩。我分明听见你对她说想——”
　　“想来是公主听差了。微臣所言，并非是想，而是祥云炉。宫中每遇庆典祭祀都会到海云庵请祥云炉，求一个好兆头。公主自西戎而来，想必不知。”他解释的头头是道，但是差点连我都糊弄过去，一派真挚异常的神情，叫人不由信服。
　　“公主若是不信，可看看微臣手中的圣旨。”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那是——
　　金迪伸手要接，他却忽然后退了一步，而后慢慢双手打开，倒是金迪，看清了上头的字，脸色忽然煞白。
　　“瞧微臣这记性，公主是西戎人，想必识不得北宁文字，不如由微臣来念——”他一副收敛了爪子的乖猫样子，可周身散发的气息却犹如一只蛰伏的猛虎，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必了。”金迪出言阻止了他：“本公主明白了。”她转头看向我：“金迪误会了，夫人可以松手了。”
　　见我松手，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想要离开，我几步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的伤势——”
　　她猛地甩开我的手：“不劳夫人费心。”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就这样放她离开吗？”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的身后，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尾音带翘，还不忘往我脸上吹了一口气。
　　好像刚刚那一本正经说想我，手握圣旨大义凛然一身正气解释的人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
　　“她若不想说，强留下也无用。”
　　想要推开他，可他却不知不觉的伸手从后头抱住了我的肩膀：“为什么没等我醒来？”也不等我回答，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豁出性命救了人，连句谢谢都没听到，真叫人不甘心。”
　　“我若说了谢谢，你会松手吗？”我握紧手中染血的匕首。
　　“不会。”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却下意识的抱得更紧了：“若我这样说，你会拿刀捅我吗？”见我不回答，他凑到我的耳边，慢慢吐出一句：“你知道，我想听的并不是那两个——”
　　“松手！”我出言打断他的话。
　　这回他倒是十分配合的松开了手，无奈的摊着手，冲我微笑，我放下手中的匕首，伸手拿过他别在腰间的圣旨，却被上头的内容吓到。
　　“你真的是——”原本以为不过是他哄骗金迪的话，可——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这圣旨确实货真价实。司礼官徐兼拜见夫人。”他屈身对我行了个大礼，见我不说话，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句：“请夫人赐平身。”
　　将圣旨扔回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皇宫。只一点，玩笑话开到刚刚，日后所为若再有违规矩，我必会禀告陛下。”这是个危险的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人，理智告诉我不应当与他多做纠缠。
　　“夫人见过玉成夫人了吧？”他没接着我的话，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圣旨，慢慢卷了起来：“也收到了陛下的赐花吧？”他慢慢靠近我，在离着我两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抬手取下了我发髻上的木莲簪子：“确实精致。正是这样的美丽，才会让人忘了其实这也可做凶器。”话音刚落，簪子随着他手里的动作已经深深的钉入了墙中。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转身走向墙，想要伸手去取那簪子，却被他一把拉住了：“你知道那簪子意味着什么吗？”
　　“徐兼，”我伸手拂开他的手，“我不是个傻子。”高玉成的话说得很明白，我更不会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收下那簪子便表示，我日后将再无子嗣，对吗？”那是苏逾给宫中人的纵容，从太医，到服侍的女官再到妃嫔，都不会让我再有子嗣。
　　他在效仿他的先祖，只让自己属意的女人生下孩子。而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他的生命。
　　他可以待苏询这样冷淡，也正因为这个孩子其实并不是他所期待出生的。
　　苏询这样的意外，他不会再容忍第二次。我其实早就应该明白的。
　　“既然知道，就这样丢了不好吗？”他走到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怎么会以为，我还会想要个像苏询一样的孩子呢？”深宫囚笼，何苦再牵连无辜的生命？
　　我并不怨恨苏逾这样算计我，事实上，除了卫子君，每一个靠近他的女人都注定不会有幸福。
　　然而，即便是卫子君，那幸福也短暂的可怕，与她那漫长的一生相比。
　　高玉成的不甘，不过在于她爱着苏逾。
　　于我而言，保护韦家，保护我的儿子，已需要耗费我所有的心力，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祈求男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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