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他险些惊掉手里的宝剑，很快转过身去，虽然无法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但透过那红得可疑的耳朵，依旧可以证实郭临浦的话——这是个不近女色的男人。
　　我慢慢合上刚刚情急掀开的衣服，其实顾长月要是认真看上一眼，就会发现刚刚脱掉的不过只是外衫，里头裹得严严实实，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我以为挥剑取人首级而面不改色的人是不会畏惧女人的身体的——”我将那句话原封不动的奉还，他却没有马上反驳，不知想些什么，犹豫了许久，想要开口时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个不停。
　　气氛因为沉默显得有些骇人，尤其是他手中握着的宝剑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土中三分，显现出主人并不美丽的心情。
　　打破沉默的是一声尖锐的哭声。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便快速闪过一道电光一般的影子，他已循声而去。
　　拨开藤蔓树枝，我努力寻找他的身影，一时忘记了害怕。
　　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色，一个蓝色的襁褓中包裹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婴孩，身侧躺着的是一具还带着温度的野兽的尸体。
　　“这是——”虽我知道一些穷苦百姓家养不起孩子时常会选择丢弃，也清楚明白这些被丢弃的孩子可能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但是这一幕如此鲜明直观的出现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震惊。胃有些翻滚起来，不自觉的撇开头，背过身子。
　　身后传来掘土的声音，顾长月竟跪了下来，在那个婴孩身侧，徒手挖着，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流了下来，混着暗黄的泥土，色彩显得诡异沉重。
　　我微微张了张嘴，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是望着他，胸中却犹如压着一块大石，不知该从何开口。
　　取了腰间别着的匕首递给他，他却并没有接，只是低着头，周身散发着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看着他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抱起那个蓝色的襁褓，那样小心翼翼的放进去，犹如那个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生命依然活着，依然能够感知一般，我有些愣了。
　　在一旁找了些石块压在上头，摘了些花一并放好，他没有阻止，只是在我做好一切之后，默默起身，转身离开。
　　我几步追了上去，拉住了他，取了腰间的帕子递给他：“你的手在流血。”
　　打量的目光在帕子上停留了很久，却没有收下，只冷冷一句：“你走吧。”
　　“那孩子你认识？”我并没马上离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想违背与郭临浦的承诺。
　　他走的很快，没有半点停留，即便我加快了步子，也始终与他隔着二十步的距离，不多不少。
　　回到河边，他俯下身子，在水中洗着自己的手，水色很快染红，顺流而去，迅速化开，消失不见。背上的伤口，因为刚刚追赶我的举动，有些裂开，呈现一片醒目的红色。
　　还没有打算好，该如何开口，眼前那个身影便晃晃悠悠的一头栽进了水里。
　　“顾长月——顾长月——”发黑的嘴唇，苍白的面容，这是——中毒的症状。
　　坐在这辆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时，我不由的再次萌生了对宜州州牧的感谢之意。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是他在我包袱里留下的慷慨馈赠，只怕此刻我与顾长月两人还在荒山野岭对着空山绝响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哥，这儿离着桐镇还有多久？”被我拦下帮忙我们驾车的是正打算前往桐镇采买药材的药商。桐镇四周群山峻岭环绕，多名贵珍稀药材，更是医馆林立，名医遍布。
　　“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吧。”他笑呵呵的回了我一句，目光一直牢牢地盯在我手中的包袱：“瞧那位公子伤势不清，两位，可是遇着仇家了——”
　　“倒也谈不上仇家，我们彼此属意，家中父母反对，只好逃跑，又碰上了劫匪——”
　　他张大了嘴巴望着我，上上下下的看了许久才慢慢合上下巴：“先生，不，姑娘，是个女的？”
　　“怎么，看着不像吗？”我取下发带，甩了甩及腰长发，冲他笑了笑，咧开一口白牙：“小哥，可曾听说过，这山中闹鬼一事。听闻，每逢子夜时分，山中有女子哭泣声，时断时续，直至天明，而后正午时分，便会在山中发现一具男子尸首，仪容不整，全身血肉模糊，嘴唇发黑——”我伸手指了指躺在车厢后的顾长月：“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他瞳孔放大，面色因为惊恐有些发青，握着缰绳的手不住的颤抖，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响声，慢慢转过了头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十分平安的到达了桐镇。那位好心的小哥不仅分文未取还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撇了撇嘴，伸手擦去了破了的嘴角边没有来得及擦去的血渍，用发带将长发竖起。看了眼，靠在医馆门口依旧不省人事的顾长月，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自己这究竟算不算的上是以德报怨了。
　　被敲响的门很快打开，这扇一年开不了两次的门的主人叫济世，本人是个与名字格格不入做着各种阴暗勾当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见我扶着顾长月进屋，他就差笑掉了自己的大牙，捂着肚子，前俯后仰的样子，像是一只吃撑了翻不过身来的老猫。
　　“三千两黄金。”他扫了一眼顾长月，很快转身回屋里拿了药箱，纸笔：“可以写借条，三分利。”
　　一巴掌拍上他伸过来的手掌，发出一声脆响，伴随着他的一声痛呼，以及迅速皱起的眉头。
　　“三两银子，其余免谈。”
　　“你这是漫天砍价，难道我的医术就只值这区区三两银子吗？”他嘟起嘴，就差伸出手指指控了。
　　“可是他的命只值三两。”我努努嘴，指了指还昏迷不醒半死不活的人。
　　济世忽然凑到了我的身边，发出两声嘿嘿的怪笑，“妹子，你心上人呐？”还不忘趁机伸手摸了我的脸蛋一把，我十分客气的抽出腰间的匕首，很快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漂亮的血痕：“既然知道了，哥哥，你可要好好替他看看。”
　　他的手掌很快发黑，流出脓血，腐臭无比——
　　“你下毒——”
　　我点头，耸肩，表示同意：“既然砍价不成只好砍人！”与他打交道多时，这人的性子已再清楚不过。与其低声相求，不如胁迫恐吓。
　　“解药！”他朝我伸出了手。
　　“三千两黄金！”我托腮笑盈盈的望着他：“银货两讫，只收现银。”
　　“你是劫匪吗？”他拍案而起，面容都有些扭曲了：“韦安，你不要太过分！”
　　“难道名医济世觉得自己的命不值三千两黄金？”我有些苦恼的看着他：“那三文钱好了。”
　　兴许是我那你就值这么多的目光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他甩了一包金子，直接砸我身上：“解药！”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点？”一旁正在认真替顾长月看诊的温庭玉白了我们俩一眼：“每回见面都玩，腻不死！”
　　这位温姓姑娘，是济世的夫人，桐镇有名的美人，嫁了七次，克死了七个丈夫，而后再无人敢求娶。济世二十岁时，用了八十万两黄金，打造了一顶金轿子将她迎回了家门，成为当地一段佳话。也充分验证了一句话，鲜花最终还是插在了牛粪上。
　　“他的伤势怎么样了？”拧干毛巾递给他。
　　“手上的伤口不碍事。”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背后的伤势有些麻烦。伤口深，没有及时处理，有些溃烂发炎，最糟糕的是，刀刃上淬了毒——”
　　“可有解？”
　　她点头，而后又慢慢摇头：“白玉莲。”
　　“在宜江王手里？”两年前，宜江王便大量采买白玉莲，桐镇方圆数里的白玉莲都被征入王府。而这白玉莲则是两年一开花，如今还未到花季，因而寻常药铺难寻。
　　“可有其他法子？”一切钱无法解决的问题，都是棘手的问题。
　　“交-----欢-”耳畔男声响起。
　　砰！
　　扶着椅子慢慢爬起来，摸了摸摔疼的屁股，默默转头看向一旁一脸懵懂的看着我的济世，那天真无辜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一只刚刚吃饱饭在太阳下舔着爪子悠闲消食的懒猫，亏他还能用那张脸说出这两个字。
　　“你要上吗？”他笑眯眯起身拉了温庭玉，打算关门，还十分好心的直接推了我一把，正压在顾长月的身上。
　　正打算起身教训这坏小子，手臂却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握住，低头，正对上那一双墨染的眸子：“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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