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姑母进宫，怎么也不同朕打个招呼？”苏逾解了外袍，随手递给了我，我一愣，伸手接住，韦娘想要上前来接，我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上前的脚步顿了顿，停在了原地。
　　“朝中事忙，不敢叨扰陛下。”苏逾生母身份低微，当年蒙受了母亲举荐之恩，才得以成为先皇枕边人，进而成为皇后，乃至太后。故而，太后与苏逾待母亲都极为亲厚。
　　“朝中都是些琐碎事，有韦相等能臣帮着料理，朕倒是无需费多少心思。”他挽着母亲的手，拉着她坐下，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海：“去把前些天西戎进贡的红云珠拿来。”
　　李海回来的很快，手里抱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举到苏逾的面前。
　　“打开。”
　　晕染的红光从珠子中隐隐透出，像是傍晚的云霞，带着迷蒙的意味，美丽悠远。
　　苏逾伸手将珠子拿了起来，轻轻放在母亲的手心：“初见了这珠子，便觉得与姑母最相宜。姑母看看，可喜欢？”
　　母亲爱珠宝，见了这价值连城的宝珠自然是高兴的，眼底眉梢满满是守不住的喜悦，“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
　　苏逾笑了笑，“怎么会是无功不受禄呢？韦家一门忠烈能臣，匡扶社稷江山有功，要不是姑母在家坐镇，将府中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怎能让丞相御史无后顾之忧全心放在朝政社稷上呢？”他自小嘴甜，最会哄女人开心，只几句话，便将母亲哄得心花怒放。
　　母亲的目光久久才从那珠子上收了回来，想来是真的喜欢，“说来，臣妇进宫，除了看望安安，还有一事向陛下讨个恩准。”
　　趁他放下茶杯的空档，我朝韦娘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已经端了新茶来，我不动声色的将苏逾的茶杯换了。他不喜浓茶，虽他掩饰的好，可仔细观察，是瞧得出些许端倪的。
　　他倾身正听母亲说话，随意瞥了我一眼，似乎并不大在意，可摩挲着扳指的手慢慢停下了动作。随着母亲的话语，时不时点点头。
　　“姑母的意思是，想让朕替韦珏和墨谦赐婚？”
　　母亲点点头，脸上带着些略微的犹豫：“陛下也知道，阿珏，阿珏她——，能碰上个合心意的也不容易。”妹妹韦珏，虽生的美丽，性子也温婉，可到二十岁却依旧待字闺中，并不是眼界过高，只因一个哑字。
　　“姑母不必急，韦珏也是朕的妹妹，朕会留意的。”
　　他没有当面应承，这事怕还需要周旋。只他既然这般说了，母亲也不好再多做强求。
　　外头小太监探头探脑的观望着，韦娘会意，过去问了下，才知道太后闻得母亲进宫，派人来请。
　　“姑母陪母后说说话也好，这几日，庭中梅开，母后正念叨着寻姑母一同欣赏。”他说话总是妥帖，滴水不漏。即便身为帝王，也少见咄咄逼人之处，却总有法子叫你一退再退，最后没了自己的立场。
　　送走母亲，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沉默的有些可怕。
　　“想些什么？”他握住我的手，望着我手里的杯子：“满了。”
　　“墨谦在朝上也提了和韦珏的婚事，朕驳了。”见我不答话，他接着说：“不过，韦相似乎也不乐意这门亲事。”
　　我起身，下跪行礼：“妾有罪。”对于我突然的举动，他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回过神来，他伸手扶了我起身，我摇了摇头，双手撑在地上，磕了个头：“妾斗胆求陛下成全。”
　　他伸手拉了我起身，力气很大，想来是生气了，平淡的语气之中隐隐能觉察的出怒火：“朕一直认为安安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子。”
　　明白事理？心没来由的疼了一下，我按住他拉着我的手，并没有起身：“阿珏身有顽疾，寻个合适的人不易，还望陛下念在母亲与妾的薄面上成全。”
　　这门亲事于他并不是好事，这我知晓。
　　他所说的懂事，不过是朝堂的权衡之法。
　　祖父掌朝中大小事宜，本就乏人制衡。苏逾近些年来，有意无意培植一些势力与祖父为敌，平衡朝堂，卫国公府便是其中之一。若不是卫国公挟功自重，也不会惹苏逾不快，下了决心处置他们。墨家世掌军政，墨谦的祖父更有飞将军之称，在军中威望颇高。身为帝王，他自然不可能坐看韦墨两家联姻，坐大势力。
　　当初我与墨谦和离，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个考量，祖父想来也明白，不然不会反对。
　　这婚事，想来是母亲和韦珏自作主张了。
　　他一言不发，让人捉摸不透心思。我有些无奈，我似乎总是惹他生气，自进宫之后，每每他来兰亭，与我总是不欢而散，想来这次也不例外了。可他却出乎我意料弯了弯嘴角，伸手扶了我起身，拉着我坐到他的身边，这样和颜悦色未免让我觉得有些惶恐。
　　“这门婚事，墨谦的考量并不是从感情出发。”他握着我的手，随着他的动作，手指轻轻划过心脏的位置，极快极轻却依旧能感觉到那轻微的跳动。我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抬头对上他的眼，心上却不由浮现另一张脸，刀削斧劈的俊逸面容，那个人的情多年前已遗落他处，如今随着佳人香逝一同埋于黄土了。
　　“陛下说得是。只这世上又有几人姻缘是因情之一字？”即便你我，这句我藏在心里。
　　他没有反驳，事实上，即便是他，偌大后宫，佳丽三千，也未必都是他情之所钟。
　　“朕若是准了这门婚事，你会高兴吗？”他一顿：“或许该问一句，你，甘心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那目光就像是一张密实的大网，让人无法逃脱。
　　“我——我不知道。”不能撒谎，更——不想撒谎。
　　“陛下不留下用膳吗？”刚从小厨房回来的韦娘望着苏逾离开的背影，怔了一下，才开了口：“奴婢还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备些陛下爱吃的菜呢。”
　　“回来。”见她转身小步往小厨房走，我叫住她：“他不留下，那些菜我就吃不得了吗？”我冲她一笑，竟吓的她倒退了一步，险些摔了一跤。
　　“夫——人，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事情交给他们处理吧。”我拉了韦娘进了内殿，她被我神神秘秘的举动吓到，半天不知该如何反应。
　　“夫人，可是有事交代？”
　　“替我安排一下，今夜我要出宫。”有些人，该见面，而有些话，也该说开。
　　在这样一个深夜出宫，见一个曾经是我丈夫的人，对于一个几日之后封后的女人而言，会是多大的伤害，我非常明白，即便我如何小心翼翼，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更何况对方并不是一个会为我考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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