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夫人，夫人——”由远及近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沉默，这是韦娘的声音。
　　我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转身想要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已经死了。”我深吸一口气：“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所有的答案都没有了意义。
　　他没有再执着答案，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我朝韦娘走了过去，他却没有跟上来，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夫人，夫人在看些什么？”想来徐兼离开的很快，韦娘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没什么。”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是陛下把你们安顿在这里的吗？”
　　她摇摇头：“陛下并不知道我们在哪。谢太医要替小王爷诊治，不想旁人打扰，并没有将我们的所在告知陛下。”
　　也是，若告知了苏逾，此刻苏询应当已经被送往临安的路上了。
　　“夫人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陛下也一同来了吗？”她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头发，拉着我进了屋子：“谢太医还在替小王爷诊治。一会儿结束了，奴婢带夫人去看。”
　　“韦娘可给我写了信？”
　　“信？”她摇了摇头：“奴婢并没有给夫人写过信。”
　　“那——”那封信，虽我赌气的同李海说那不是韦娘的字，我并不相信上头的话。可那字迹我从小看着，怎么会认不出来——那封信是苏逾伪造的吗？可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又是谁模仿了韦娘的字——
　　是——徐兼？？？
　　他既然能模仿我和大哥的字，或许也能模仿韦娘的字？
　　“夫人，夫人，”韦娘推了推我，“您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我拉住韦娘的手：“韦娘与询儿在这，想必不曾听说吧。陛下下了旨意，要将询儿送往封地临安。”
　　“陛下——陛下怎么能这么做？”她情绪有些激动，握的我的手生疼，我按住她的手，“韦娘不要担心。我不会放任陛下这样对待我的孩子。几日前，祖父让崔玲给我递了信，临安水患，疫情严重，州牧害怕受罚，隐而不报，他已下了命令让人去查实，不日，应当便会有结果。”苏逾即便是想要保护太子，应当也不回狠心将一些襁褓之中的婴孩送到祸乱四起的临安，即便他下令，朝中也自有大臣反驳。这回，百姓朝臣的心会站在我们这边。
　　我一直没有违背过苏逾的旨意，也没有反驳过他的任何决定。可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虽然他与祖父之间对权势的争斗在所难免，他一心想要剪除祖父在朝中的势力。这些年也明察暗访，收罗了许多人才，意图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党系，将王朝的决定权慢慢从丞相手中收归。
　　我是韦家人，理所应当的站在祖父这边，为韦家考虑，可我与他毕竟自小一块长大，他于我就如长兄，我并不想与他为敌。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丫头，来干什么？”谢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不客气，劈手夺了韦娘递过来给我的茶杯，然后一仰脖喝了下去。我倒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只是韦娘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
　　“询儿在哪里？”这么久没有看到他，我有些着急。
　　谢渊懒懒的抬了抬眼皮，“死不了。在屋里睡着呢。”
　　韦娘起身，想要抱询儿出来，被谢渊一把拉住：“干什么？让她自己去，当娘的连自个孩子都抱不了吗？”
　　韦娘唰的红了脸，将自己的手一把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却没说什么，只乖乖的坐了下来。
　　进了屋子，就看到一张竹编的小床，小家伙安静的睡在里面，嘴角还有没有来得及擦掉的药汁，不时的冒出几个泡泡。身上的红点已经退了许多，面色看起来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你这奶娃娃不足月，身子虚，调养起来要费些时日。”谢渊忽然走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搭在了我的脉搏上，探了许久，才一把甩开。好想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一脸嫌弃。
　　明明是他自己要来握住我的手的，我有些无奈。
　　“看来那傻小子对你还是有些情分的——”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他白了我一眼，转身看向韦娘：“好饿啊。今天吃些什么？”
　　韦娘没怎么搭理他，反而走向我：“夫人今日是同谁一起来的？可否能够久呆？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做。”
　　“你管她做什么。”谢渊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上的杯子：“她又不饿。”
　　谢渊似乎对我，不对，或许该说，对女人有着天生的厌恶感，当然，韦娘除外。
　　见我要靠近韦娘，他倏地一声挡在了韦娘的前面，指了指门口：“好走不送。”
　　“谢太医。”韦娘一跺脚，想要侧过他，却被他挡的严严实实的。
　　“韦娘，我确实不能久待。询儿托你照料了。”祖父已经在行动，苏逾只要还没有发现苏询的所在，他们应当是没事的。
　　“夫人，”她还想要说些什么，谢渊已经不顾厌恶，伸手把我推出门外的，就像我是一个装满了垃圾的桶子一般。
　　而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有些担忧韦娘的处境。
　　秋原围场我来过两次，认得回去的路。这儿离着相府，虽有些距离，可路却不复杂。
　　才走了一段距离，便觉出些不对劲，几次转头，可身后并没有人影，可能只是风在林间穿梭所带来的错觉罢了。
　　落脚，却是软绵绵的一团触感，等到看清了脚下踩着的东西，那鲜红的蛇信子，和兹兹作响的吐舌声，已经将我吓得魂飞魄散。
　　“救——救——救命啊！”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腿已经开始发软打颤。我虽曾经在外游历，理应当无所惧怕，但是——自从八岁被蛇咬过，这家伙就是我的天敌。
　　它慢慢靠近，悠闲的好像只是在单纯享受阳光，我步步后退，手心都忍不住出汗。
　　“你不要过来，不要——”伸手将可以抓住的东西统统都扔了过去，试图转移它的注意力，可这样好像更激起了它的愤怒。
　　啊！
　　脚下一滑，边缘的泥土松软的经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在瞬间塌陷下去，我伸手想要抓住一旁的藤蔓，可被烫伤的手臂，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即便用力抓住，触手，也被上头的硬刺扎的鲜血淋漓。
　　那蛇却依旧没有放弃，顺着那藤蔓慢慢向下游动，那带着黄斑的眸子，以及带着獠牙的血盆大口，心脏好像瞬时停止了跳动。在它扑上来的瞬间，我松开了手。
　　惊慌声回荡在林间，久久徘徊，就像是荒野孤魂的啜泣声。
　　黑影从我面前闪过，很快，感觉到一个可靠的怀抱，抱着我，将我紧紧按在他的怀里，近的能够听得到跳动的心脏声。
　　斜坡很陡，虽有些藤蔓树枝将我们拖住，可还是顺着那斜坡滚落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我慢慢张开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随之清晰的还有那张脸——是徐兼。
　　“你不是走了吗？”伸手推了推他，却毫无反应。触手粘稠温热，一摸，他的后背全是血。
　　慢慢将他扶了起来，才看见他的后脑正抵在一块大石块上。
　　染了血的手不住的颤抖起来。
　　“徐兼，徐兼，你醒醒，醒醒，听得到我说话吗？”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我的脸上一片狼藉，虽然眼前这个人贫嘴不讨人喜欢，可看到他忽然有可能这样死去，心莫名觉得一阵酸楚还有——害怕——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血顺着他的面颊流到了眼角，他眯着一只眼睛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来的太晚——”
　　才说完这句话，他的手便垂了下去，目光也渐渐暗淡，如同失去了光泽的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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