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这条河叫宜江，景色极美。地势险峻陡峭，沿河而下不远，有一个小城镇叫桐镇，是个很美的地方。”挑了挑篝火，翻了翻包袱，将里头的一件长衫递给他：“披上吧。夜寒露重，会着凉的。”
　　“你不害怕吗？”他伸手接过我递过去的长衫，抬手，很快穿好，面容有些泛红，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伤口：“你我只是初识——”
　　确实，尤其对方还是一身黑衣出现在宜州州牧府，还是一副被追剿的架势。
　　“我不曾杀人放火，也没有万贯家财，自问平生也是多行善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应当觉得害怕。”我喜欢那双眼睛，有着那样温柔的目光的人，一定不会是个坏人。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只是摇了摇头，沉默着不再说话。
　　我拿起包袱里的水壶往河边走去，想要打点水，他几步跟了上去，抢过我手里的水壶：“坐着吧。我去。”
　　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他的背影已经渐渐远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水壶，取了包袱里的帕子，沾湿了，递给他，“擦一擦。”
　　他有些呆愣，望着我手里的帕子看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接过，“谢谢。”
　　“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我冲他笑了笑，倒了些水，递给他：“你身后伤口虽上了药，可伤口太深，那些药怕是也抵不上什么用处。天亮之后，还是到桐镇去仔细处理一下。那儿有我熟识的大夫，你不必担心。”
　　“你对每一个初识的人都这样吗？”他皱了皱眉，一把泛着寒光的宝剑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刀剑无眼，还是收起来的好。”我伸出手指推了推那宝剑，可他力道太大，剑刃纹丝不动：“你不必疑我诓你，若是那般，在州牧府，我就不会随你离开。”
　　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宝剑，身子斜靠在树干上，侧着头，并不再说话。
　　“宜州州牧并不算是个贪官，你夜闯州牧府，为了什么？”
　　他并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索性闭上了眼睛。
　　“私仇？还是受人所托？又或者是寻宝？”脑海中迅速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倒是一点都没有担忧这样直白的猜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杀身之祸。
　　“你既不说，不妨让我猜一猜。宜州州牧刚刚抓了宜江王的小儿子，又将目光注意到了藩王每年向朝廷上缴的赋税上，怕是引起了宜江王府中某些人的不快，所以想要派人小惩大诫一番——”
　　嗖嗖——
　　我捂着胸口，看着两颗石子从我的耳边划过，近的可以听到石子在空中划过产生的轻微的震动声。睁开刚刚因为害怕而闭上的眼睛，对面的人依旧纹丝不动，慢慢偏头往两侧看了看，那两颗石子，正打中了——
　　啊啊啊啊！
　　“蛇，有蛇！”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调到了顾长月的身上，似乎还压到了他的伤口，他皱了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真的丝毫都不具有杀伤力，即便他握着我肩膀的手，力道大的让人生疼，但是这目光却是让人轻易相信他的友善。
　　“你真不适合做个杀手。”直起身子，在他动手之前离开：“目光太温柔，少了几分杀气。”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我。
　　我慢慢向后退，直到退到了一棵树前，索性停下脚步，迎上他的目光：“我虽不喜宜江王，却也承认他治理有方。宜州在众多州县之中算得上富庶，百姓也称得上安居乐业。只一点，兄弟相残，后继无人。”
　　他停下逼近的脚步，握紧腰间的宝剑，似乎在等着我说下文，又似乎只是在考虑如何处置我。
　　宜江王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处事中庸，虽无大错，却也难有大成；二公子文才武略，倒是世子的不二人选，也是如今民心所向和众望所归，只是身有隐疾，只怕命不久矣，此事只有二公子的心腹大臣知晓，就连宜江王都被瞒在鼓里。
　　老三，和二公子是同母所生，倒是有些小聪明，只是这小聪明都花在了花天酒地上头，终日遛鸟斗鸡，惹是生非。这回也是闯了祸，落在了宜州州牧手里，州牧主杀，这显然惹怒了宜江王府的人。与其说是宜江王派的人，倒不如说是二公子派的人。自己即位无望，便想要扶植自己的弟弟，自然不能叫旁人扼杀了这期望。
　　“转告二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北宁先祖立朝，便曾定下规矩。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不要再做无用之事。何况，他也并非真心爱护这个弟弟。”
　　耳际一束发丝应声落下，落在肩上，我伸手慢慢拂去：“我并无恶意。”
　　二公子所为的，不过是自己的母族能够继续如今的地位辉煌，也未见得存着兄友弟恭的念头。
　　“桐镇上有位医者，或许能帮得上他的忙。”
　　见他不动，我慢慢靠近他，伸手握住他的手，拿起他手中的宝剑，慢慢合上剑鞘：“郭临浦是我义兄，想来同你应是旧识。”
　　“郭先生——”他脸色骤变，果然认识。
　　“他虽无辜枉死，可一直在为二公子想法子，只希望二公子能体察他的苦心。”郭临浦是宜江王府的一员府吏，因为向宜江王力举二公子为世子，被大公子杀害，尸首在宜江里泡了两天才被发现。
　　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散去，他盘膝坐了下来。
　　“你认得我？”
　　我抿嘴，轻笑，点点头：“听起过。”见他皱眉，有些不悦，我解释了一下：“不过，我确实对你面具下的脸感兴趣。”
　　话音才落，他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
　　“郭大哥一直在寻找能够治疗二公子的方法，也不希望他就此放弃希望。”
　　剑光在我面前一闪，我堪堪躲开，而身后的树干已经一分为二，应声倒地。
　　他没有再听我任何解释，拔剑相向，迅猛果决，没有半分犹豫，真的是想要取我的性命。
　　“你不该自作聪明。”
　　他想要杀我，周身散发的杀意已经不容忽视。
　　剑锋扫过，我的手臂，小腿处都已经被拉开了几道口子，右脸有血珠缓缓滑下，滑过嘴角，带着一丝血腥味。
　　“你杀了我，不过是帮着他自欺欺人而已。”虽然借着林子，躲过一些攻击，倒是他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我不会同旁人说这事的——”即便我如何解释，他似乎相信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顾长月——”我大吼了一声，他居然停了停，不知何时到了我的面前，而那把长剑，泛着光的剑刃上清晰的可以看见我的鼻翼。
　　从小听着讳疾忌医的故事，没想到这回要死在这四个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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