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苏逾册封我为皇后，代价是，我的儿子，必须离开长安。
　　从秋原围场回来的第二日，苏逾便在朝上颁布了这道圣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当然也包括我。苏询满月便受封临安王，虽未曾言明，朝中诸臣都已经认定了他将取代苏洛成为太子，所等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借口和一个名正言顺的册封，却不曾想，等到的却会是这样的一道命令。
　　旨意颁发的当日，祖父便让崔玲来找了我。
　　“相爷让夫人稍安勿躁，他会想办法。别轻举妄动，自乱了阵脚。”祖父的口气，他倒是学了个十成。
　　“崔玲。”见我沉思久久不曾回话，他起身打算离开，我出言叫住了他。
　　他转身，“夫人可有话要带给相爷？”
　　我点点头，走到他的面前，认真观察他的神情，希望从他的表情中能够看出我接下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询儿的事，是不是祖父——”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镇定的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就连听到这个问题该有的惊讶都没有，我想我大概知道答案了：“好了，你回去吧。”
　　不管是不是祖父授意的，这件事情，怕与祖父也脱不了关系。
　　崔玲走后不久，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桂宫。
　　“徐兼拜见夫人。”他已换了一身绛红色官服，长发用羽冠束起，看上去清秀俊逸，已看不出几日前粗衣麻布披头散发的模样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只再问这一次。”通过崔玲从祖父那里得到了答案，这个叫徐兼的，不仅与大哥毫无关系，甚至与韦家也无半分交情，更谈不上大哥的朋友，祖父的门生一说？
　　“若你不愿说实话，我也只能将此事禀告陛下，由他定夺。”
　　哈哈哈哈，他忽然狂笑了起来，甚至伸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啪！
　　杯子接二连三的在他脚边裂开，碎片飞溅起来，他倒是轻轻松松便躲了过去，可还是举手告饶：“夫人快停下吧。这上好的官窑烧出来的，一个便抵得上民间百姓一年的生计。夫人这般摔，还不如赏了微臣，由微臣去做些功德。”
　　“闭嘴！”对这样油嘴滑舌只会耍嘴皮子逞口舌之快的人，我并没有多少好感。见我又要伸手去拿一旁的杯子，他几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既然夫人不听劝，微臣只能无礼了。”
　　“松手！”我挣扎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死死地钳制着我，叫我挣脱不开：“来人，来人——”见我喊人，他忽然抬手，在我脖间轻点，只觉得一阵刺痛，再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夫人，微臣并无恶意。”与我对视许久，见我平静下来，他才慢慢松开手。
　　啪！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刹时，他的面颊便肿起了大半。
　　他却轻笑出声：“能让一向宠辱不惊的兰亭夫人对微臣动手，算来也是微臣的福气了。”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红肿的面颊，“微臣以为此刻夫人心中所想，定都是临安王的事情。倒是劳烦夫人还记挂着微臣。”
　　“啊-啊-啊-啊-”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慢慢举起自己的手，在我的眼前停住，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我不再说话，乖乖在椅子上坐下。
　　他不是我能应对的人。
　　“夫人真是个聪明人。”他搬了椅子，挨着我的身边坐下：“今日来，为的是临安王的案子。”见我扭过头去不看他，他忽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我忍不住想要挣扎，一瞬，想起他手中的银针，慢慢停下了动作。
　　“微臣对夫人并无恶意。”他晃了晃手中的银针：“夫人通晓医理，想来也明白，若微臣真想对夫人不利，刚刚那针只要从这儿——”他指了指百会穴：“慢慢刺进去，不用一刻——”
　　我不再躲闪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他会意，在我脖间轻轻一拍。
　　“你查到了多少？”
　　“如夫人所猜想的那样，可结果似乎不如丞相大人所预料的那般发展——”他说得轻描淡写，随意至极，却让我握着扶手的手握到生疼。
　　“陛下可知道？”
　　“夫人以为，微臣会瞒着陛下吗？那般做，对微臣有什么好处呢？”他忽然凑到我的跟前，近的都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喷吐在面上：“要不，夫人替微臣想想，能有什么好处？比如说，能一亲芳泽——？”
　　“你无耻！”才抬起手，就被他一把握住，与我对视的目光慢慢往下，停留在我的已经泛着淤青的手腕：“夫人，我并不想伤你。”
　　见我平静下来，他才慢慢松开我的手。
　　啪！
　　他摸了摸破了的嘴角，拇指尖染上了一抹殷红。
　　“我不是你可以随意开玩笑的人。”
　　做好了他恼羞成怒的准备，可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许久，才慢慢的抬起头，神情却莫名的正色起来。
　　“陛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丞相动的手，以彭怀的能耐最多就是查到墨谦。墨谦对卫子君有情，为了昔日爱人的孩子，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也在理。”
　　见我没有反应，他伸出手想要碰我，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悬在半空的手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去到封地的藩王，有什么样的下场，我想夫人不会不知道。苏询只是一个才刚刚满月的婴孩，想要杀死他，简直轻而易举。陛下送他走，无异于要他的命。”
　　“这件事不需要你来操心，你若有本事——”
　　“呵呵，”他拉着我的手慢慢往下，握住我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手心：“这并不是我的本事所能决定的事情。能不能留下苏询，端看夫人愿不愿意了。”
　　“无耻！”见我要发作，他握着我的手，力气慢慢变大，“疯子！”
　　“夫人想到哪里去了？”他霍地松开自己的手：“温柔乡，英雄塚，这个道理徐兼明白的很。徐兼入仕，只为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看看吧。”
　　这是——
　　“上头列的是玉成夫人这段时日服用的方子，圈出的是她派人在宫外的药铺采买的药材。”
　　“这是养宫的药。”她刚刚小产，调养并没有错，这方子也没什么异常，这是为什么几味药药去宫外采买。
　　“准备的说是治疗女子不孕的药。”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纸，他指了指那几味：“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活血的药材。玉成夫人小产失了孩子，用这样的药无异找死。”
　　“可——”
　　“能解释的只有一个，她并没有怀孕，甚至可以说，她其实无法怀孕。”他的目光，锐利如剑，透过纸背，仿佛看穿了一切。
　　我的手有些抖，不过还是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我不会轻信旁人，尤其是他这样的一个人。若高玉成没有孩子，她是怎么瞒得住那么多人的？苏逾、太后还有谢渊，他们都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会被这样轻易骗过？
　　“你的声音不稳，心里已经有了怀疑。至于是还是不是，你不妨到玉榭去问一问，想来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他并没有打算多说，也似乎也没有存着我能马上相信他的打算，说完话便俯身行礼打算告辞了。
　　“站住。”我知道相信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是危险的，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回荡着：“若真如你所说，那她怎么可能会——？”
　　“会，”他弯了弯嘴角，与刚刚截然不同的，让人觉得舒心的笑容，我不禁看呆了。
　　“高玉成若无子，唯一可期望的便是太子。”
　　而苏逾册封我为皇后，是打算将苏洛交给我抚养的。
　　“你的意思是——？”
　　“若之前高家还在观望，不知该不该争取太子，那陛下的这道圣旨则帮他们下了最后的决心。后位和太子之位，他们不会坐看两者都落入韦家手中。”
　　“需要我做些什么？”
　　“撒泼、装病。后宫的女人不可以不懂事，也不能太懂事。”不知是不是他背着光站着的缘故，光线柔化了他的眉眼，那面颊的轮廓和笑起时嘴角的弧度，让我觉得莫名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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