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苏逾并没有很快召见徐兼，虽然他对徐兼所言确实起了兴趣，但是祖父精心安排的茶馆一幕已然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影子。不仅是他，连我也有了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那夜，苏逾在书房坐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忽然遣了李海来宣召我。
　　“坐吧。”一夜未睡，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一会就该早朝了，陛下还是歇一会吧。”徐兼所为虽然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可他的确说中了一点。藩王做大确实是苏逾心中所忧，他会松口与西戎和亲也有其中的考虑在。若与西戎继续开战，战局扩大，战线拉长，势必损耗朝廷兵力，届时让一些不臣之心的藩王起歹念。只以他的性子，与西戎保持这种表面上的和平怕是也不会长久，势必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内忧再处理外患。
　　“对徐兼所说的铸币，你怎么看？”他倒是难能问我的想法。
　　“妾不敢言。”我可没有忘记当初他言之凿凿的女子不得干政一说。
　　他忽然笑出声来：“安安是在记仇？”起身拉了我坐到他的身边：“若你为男子，当抵得上朕一员大将。”
　　他突然这样盛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关于徐兼的事，妾并不知情。”
　　“朕信你。”
　　不知为什么，我并不想让他这样误解我。
　　“徐兼所说的铸币，是收归地方铸造钱币归中央朝廷所有。先王立朝以来，随着各地兵政大权下放，财政大权也由各地藩王掌管。各地铸币千奇百怪，流通混乱，不止给了藩王偷漏税负的方便，也让朝廷难以掌握各地经济状况。将铸币权收归中央，由中央统一设计样式，铸造货币，既能稳定混乱的经济，也能实时掌控各封地的动作。只是——”我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他皱着眉，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心思。
　　“只是藩王久握财权，并不会轻易放手。”他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砰的一声砸在了桌上。先帝早逝，一半原因也是因为七王之乱中受了重伤，伤了根本所致。苏逾一直有心剪除藩王这祸乱根源。
　　钱财是王朝的基石，藩王不会轻易交付出来，要想取回铸币权，无异于虎口夺食，一着不慎，便会重蹈七王之乱的覆辙。
　　他没有再提徐兼，想来对他还是不信任的。
　　再次见到徐兼，是在桂宫。苏询满月之后，因兰亭重建未完，我仍暂时居住在桂宫。让我诧异的并不是见到他，而是引他来的，竟然会是彭怀。
　　“你所言，我已对陛下说了，陛下并无言语。若你想让我替你引荐陛下，恕我不能。”我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同一件事情去触苏逾的逆鳞，惹他不快。
　　“徐兼谢过夫人。”他屈身行了一个大礼：“此番徐兼前来乃是拜见夫人，并无谒见陛下的打算。”
　　拜见我？
　　我不由打量起眼前的人，见他一副坦荡模样，实在让人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日前在韦府与夫人说了铸币一事，不过只说了一半。收归铸币权，无异于断藩王一臂，他们不会轻易松口。”他伸手接过韦娘的茶，道了句谢谢。
　　“你说的不错。当年七王之乱，想必你也听过。莫北大人提了削藩一事，最后——你若明了，就该知道，若无十全把握，还是就此收手，否则你或许就会是下一个——”
　　“夫人放心，莫大人的事情，徐兼十分清楚。如今所言，并不直指削藩，而是收归铸币权。朝廷可下发一令，铸造钱币，流通藩国。”
　　“这有什么用处？”苏逾也曾想过中央铸造钱币，与藩国共同流通，只是效果并不佳。百姓对于用不惯的朝廷铸币并不热衷。
　　“夫人且听徐兼道来。此钱币铸造需有些技巧，不足秤。”他笑了笑，“百姓爱财。若同时有一足秤和不足秤的钱币在手上，势必会使用不足称而留下足秤的。藩国所用钱币是足秤的，而朝廷所发钱币是不足秤的，久而久之，那些足秤的便会被百姓收藏于家中，反倒是那些不足秤的在市井流通。等到朝廷的钱币大行其道，朝廷下旨以重量交换钱币，百姓必会将那些藩国钱币交出用以交换朝廷所铸的钱币。届时再下令统一钱币，收归铸币权，便是水到渠成。”
　　他的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我竭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这番话，你还同谁说起过？”
　　“夫人是第一人。”
　　我转头去看一旁的彭怀，他受到的触动似乎并不比我小，想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
　　“我一介女流，你与我说这些，若我不懂，你不是白费唇舌？”
　　“若夫人能说出盐铁，必然能懂徐兼话里的意思。”他不卑不亢的态度，确实让人有几分欣赏。
　　“那日在茶馆，你是故意留下姓名的？”
　　他点头，“原想借此机会与陛下一谈，却不想弄巧成拙，反让陛下生了厌烦之心。”
　　“我祖父真是你的恩师？”
　　他一顿，很快坦然的笑了笑，半点没有被戳穿谎言的惊慌：“草民斗胆，冒用相爷名讳，还望夫人恕罪。”
　　他句句为的是削藩，可祖父当年因为削藩上书逼死了莫北，即便如今知道削藩势在必行，也绝不可能自己提出，干这样自打嘴巴的事情。再者而言，若他真的是祖父的门生，今日领着他来的人就该是崔玲而非彭怀，见的也该是陛下而非我。
　　“你先回去吧。此事我会与陛下细禀。”
　　“草民告退。”他并没有多做纠缠，起身行礼告退，彭怀跟在他身后一道出门。
　　“彭大人留步。”
　　他停下步子转身：“夫人有何吩咐？”
　　“你与徐兼是何关系？”
　　“并无关系。”他忽然指了指案几上放着的兰佩：“臣在宫门遇见此人，手执兰佩。说是夫人在韦府落下的。”
　　兰佩？！
　　那日在韦府，确实是丢了，难道是——这徐兼倒是有几分本事！
　　“徐兼所言，不无道理。夫人若不愿开口，彭怀愿代劳。”看来这徐兼似乎很对这位太子太傅的胃口。
　　“也好。后宫不得干政。彭大人开口确实更合适些。”他是爱才之人，许是看到徐兼想到当年的自己。莫说，这徐兼身上确实有几分彭怀当年的影子。只是小聪明太多，更显得诡诈。
　　“太子这几日如何了？”自从苏洛搬到了长乐宫，我便未曾见过他了，也不知他境况如何。苏婷苏雪我倒是不担忧，自古公主若非远嫁和亲，怎么也能得个善终。
　　朝中自苏询受封临安王以来，易储之声便不断。相较，苏洛的境况就未免显得尴尬。
　　“昨日，太子已搬到未央宫，由陛下亲自照看。”
　　亲自照看？
　　为的是平息朝中的易储之声吗？
　　他一面册封苏询，一面照看苏洛，这心思让我越发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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