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苏逾为我的儿子取名——询。未及满月，苏询便受封临安王。
　　朝野震惊。
　　临安王，正是苏逾即位之前的封号。
　　“夫人，外头风大，还是在屋子里走动的好。”韦娘拿了披风，亦步亦趋地追在我后头。
　　明日就是苏询的满月宴，因为休养的缘故，我一直呆在苏逾的宫室，没再回过漪澜殿，而朝中那些指证我与墨谦有私的大臣也因苏询受封一事明了了苏逾的态度没了声音。
　　“你去看看，陛下那儿议事是否结束了？”自从那日苏逾离开，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所知道的零星消息都是崔玲和李海那儿得到的。
　　那几封书信已经被查证是有心人所伪造的，莫廷芳从字迹、纸质到墨以及信的来源着手，用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就找出的作案之人——是之前因为犯错受了墨谦处罚的一员副将。
　　韦娘很快回来。
　　“怎么样？陛下忙完了吗？”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话，侧身走到了一旁，身后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既然想见朕，何不自己来？”
　　“陛下——”
　　他伸手接过一旁奶娘抱着的苏询，托着他的脖子，不时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脸，看着他吐出一个泡泡来：“处理了许久政事，朕倒是有些饿了。”
　　李海会意，已带了人下去准备吃食。
　　“天凉了，小王爷穿的单薄，奴婢去替他拿些衣服来。”韦娘带着宫女退下。
　　“坐下吧。”他抱着苏询坐在暖塌上，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朕知你定有许多想问的。”
　　“那几封书信真是墨谦的副将所写？”我看过那几封书信，咋看时，甚至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写过，里头的遣词造句、语气形态，实在与我相像的过分了，甚至于连我在断句之处笔触的停顿也模仿的惟妙惟肖。若不是对我十分熟悉，是做不到这地步的。而墨谦的副将，我从未见过。从另一方面考虑，墨谦治军严谨公道，对自己更是苛刻，贬斥将士时往往罚人一千自领三百。那些将官对他的处罚少有怨言，军中上下对他都是十分敬重的。很难想象会有因被处罚而怀恨在心的下属而且还是用这种方法来报复。
　　他逗弄着怀里的苏询，做出各种惹人发笑的动作，此刻倒是找不到半点九五之尊的样子了：“是与不是又如何？此事到此结束，不管于谁，都是好事。”他似乎并不打算对我多做解释。
　　“兰亭地动和玉成落胎之事是不是与太后有关？”
　　他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我，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久，嘴角才慢慢浮现一个笑容，：“安安，怎么会这般想？”目光严肃的叫人害怕，忽然话锋一转：“这些日子卧床休养，想来你也闷了。过几日，朕陪你出去走动走动。”
　　他没有久呆，李海急匆匆来报，说有大臣求见。
　　兰亭地动一案，涉案七名主要官员一日之内相继自杀，留下书信对一切供认不讳，而高玉成落胎一案，突然冒出几名玉榭宫人一致指认是一位久居冷宫的妃子所为，而那妃子当夜便留书自缢，承认罪名。一切结束的太过顺利，不由的让人心生怀疑。
　　“夫人，夫人——”韦娘朝我伸了伸手，指了指手上的小衣服。
　　接过我怀里的苏询，小心翼翼的替他套上衣服：“夫人想些什么呢？这般出神？”
　　“韦娘，替我传个口信。”
　　高玉成来的很快，见到我，并没有多少吃惊，脸上依旧是一派梨花清浅的微笑，裙角迎风而起，带起一阵淡淡的梅花香。
　　“我知道你会来，却没想到会这样快。”论起进宫的先后，其实我该叫她一声姐姐。在卫子君执掌凤印时，她便已经跟在苏逾身侧，只安分守己的过分了，常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倒是从我进宫伊始，卫子君开始失了苏逾的宠爱，而后卫家出事，卫子君身死。后宫朝堂也多将她之死与我相牵连。倒少有人提起高玉成的不是。
　　“我一直在等。”接过我递过去的茶，她并端起凑到鼻尖闻了闻，便轻轻放下了杯子，并没有喝：“等夫人找我。”
　　“你说你信我，是因为陛下？”苏逾是个多疑的人，并不会对谁轻赋信任，他若是信我，定是手中握了足够的证据去怀疑旁人。
　　“兰亭塌陷是梁柱遭虫蚁蛀蚀加之地动剧烈晃动所致，兰亭新造，虽督造的是你韦家门生，可供材采买的却与高家关系匪浅。高韦两家朝堂之上常有争执，使出这等手段似乎并不算什么。可若我告诉你，那日地动，险些塌陷并不止你的兰亭呢？”她缓缓起身，走到关起的宫门前，猛地将门打开，凉风迎面而来，侧首望向我，双目如一泓清泉，“屋里闷热，不知夫人可否愿意陪玉成一同散散步？”
　　我起身，打量了一下大殿，却见雕龙梁柱上，有一小束不起眼的亮光，顺着那束亮光的方向，正是大殿西侧的屋檐。高玉成已经注意到我的举动，在我要转头去看的瞬间，拉住了我的手，冲我眨了下眼睛：“夫人莫不是不愿意赏脸？”
　　出了大殿后不久，高玉成拉着我去了附近的一座湖心亭，她已命人备好了小船：“夏日湖心莲多，花开极美，采些放在屋里倒是极好的。”打发了两侧的宫人去采莲，她拉着我坐在亭子里。
　　“刚刚有人在屋顶偷听？”
　　她笑了笑：“看来夫人是今日才知晓的。”
　　“是谁的人？”
　　“反正不会是夫人心中所想之人。”她并没有明言。
　　不会是宫中的人，若是苏逾或是太后的人，会选择宫人来监视，而不是悬于壁上做梁上君子。不过我实在是很厌恶他们这样虚虚实实的试探和遮遮掩掩的答话。苏逾如此，她也如此。
　　“你刚刚在大殿所说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几步向前，握住她的手：“我并不想与你猜哑谜，也没有这样的功夫。”
　　她慢慢正色起来，抽回自己的手，“兰亭塌陷并不是意外。”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里头却是我熟悉的木屑：“这是在玉榭和未央宫发现的。遭虫蚁蛀蚀的并不仅仅是兰亭。我外祖父是营建世家，对造材有所研究，受其影响。我对这些东西也有所涉猎。半月之前，我见玉榭和未央宫宫室柱梁有些不妥，派人查探后才发现已被虫蚁蛀蚀大半。原以为是这几日气候潮闷所致，派人处理下了，未曾多想。虫蚁蛀蚀引致宫室塌陷，须得一年半载。可未曾想到那日却有地动，会引发宫室塌陷。未央宫、玉榭多处塌陷，更未想到的是兰亭会——”
　　“地动并不是偶然，太史官处已有人测算出了那日地动——”若照崔玲所言，那日地动在一月之前已有征兆，那宫室塌陷就不是意外。未央宫、玉榭、兰亭，都是苏逾可能会呆的地方。制造宫室塌陷的人，想要的是苏逾的性命。
　　“陛下对此案做结，是督造兰亭之人贪没了营建的钱财，滥竽充数，才引起兰亭塌陷。”
　　“你信这说法？”苏逾的做法明显是想要袒护某个人。
　　她握紧手中的香囊，慢慢走到亭边，随手一抛，由着那香囊渐渐沉入水中，消失不见。她转身看向惊诧的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这神情倒像是见了鬼一般？”她转身，一步一步走进我。
　　“你问我信不信？”她一顿，“我信。陛下让我信，我便信。”说着，她忽然抬手给了我一巴掌，嘴角笑意却未减。
　　“你做什么？”
　　太过震惊，让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我们聊了太久了，久到会让某些人生疑。”她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自己的领子上，然后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扑通一声，随着溅起的水花，那股梅香消失在空气中。
　　兰亭夫人推玉成夫人下水，成了当日后宫里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宫里流言渐起，说，两位夫人终于打起来了，语气中倒是满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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