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许久未见，夫人气色倒是不错。”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狭路相逢，说实话，见到高玉成，我多少是吃惊的，她没了孩子不久，正是应当卧床休养的时候。
　　她冲我点头微笑，没有半点介怀的样子：“得蒙太医们精心照料，倒是好多了。”
　　“这样走着倒是有些乏了，叫人把轿子抬过来吧。”她转头吩咐一旁侍候的宫女。
　　我朝韦娘使了个眼色，举了举左手：“银链子刚刚好像掉了，去找找看。”
　　她会意领着两侧的宫人离开。
　　“人都支开了，有话直说吧。”
　　“倒是谢夫人成全了。”她笑笑：“彭怀查探我落胎一案，查到了紫玉环和云锦——”
　　“看来你已认定了我是幕后之人——”
　　她摇摇头，“若是我认定了。今日便不会这般心平气和同你说话。不管你是否相信，虐打太子一事与我无关，正如我落胎一事，想来与你也并无关系。”她一顿，深吸了口气：“这宫里，有人想见我们相争。”
　　“为什么信我？”我有太多理由去迫害高玉成，正如宫中所有人都猜想着我害死了卫子君。
　　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慢慢停留在我的身上，侧身走过我身边，擦肩而过，留下的只言片语和风消散，正如她翩飞的衣角带起的一阵梅香，随着渐渐模糊的背影消弭殆尽。
　　“我信的不是你，是陛下。”
　　“夫人，”见高玉成走远后，韦娘走了过来：“玉成夫人同您说了什么？”
　　我收回还流连在她的背影上的目光，将思绪从她的话语中抽脱出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高玉成，昭颜若有你一半聪慧，想来也不会走到那般地步。
　　“走吧，是时候去见见陛下了。”
　　“是。”她转身叫了还在寻找东西的宫人停下，跟了上来。
　　苏逾爱竹，居所四周种植了不少竹子，还未来得及靠近，便有一股悠悠竹香萦绕鼻尖。
　　李海和王石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守着，在毒辣的日头下显得有些昏昏欲睡。倒是一旁站着的成东眼尖，见了我们来，很快便迎了过来。
　　“夫人。”
　　“成将军，陛下可在里头？”
　　他点头，可神色却有些为难。
　　“有客在？”
　　他点点头：“陛下正与大臣在里头议事，夫人若有事，成东可为夫人转禀。”
　　“不必。我在偏殿候着便是。”
　　“可是——”
　　李海已经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几步小跑到了我跟前：“夫人，这边请。”
　　成东想要跟过来，却被李海叫住了：“成将军还是在此守着吧，奴才带夫人去偏殿候着。不劳将军了。”
　　苏逾身边最得力的三人便是李海、王石和成东。可这三人关系却并不好，虽不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可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陛下在见谁？”偏殿离着主殿有些远，需走上一会儿，李海也明白我的意思，只带了一个心腹小太监在一旁。
　　“回夫人，是莫大人和彭大人。”
　　“是来回禀兰亭的事——”他们偏偏是两个与韦家有过节的人来调查兰亭的事情，即便我不想用小人之心去猜度，也免不得担忧。
　　他的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
　　“怎么了？”
　　“是——是关于——墨将军的事。”
　　“墨谦？”
　　“今日早朝有人上奏，指夫人腹中孩儿并非帝嗣，上呈了夫人与人私通的书信，暗指——”他顿了顿，观察了下我的面色才接着说，几乎是从嘴里憋出的那几个字，“墨将军。”
　　“放肆！”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算不算得上狰狞，可想来并不好看，李海当即便跪了下来，不住磕头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韦娘已经过来扶着我，我想说些什么，可除了握住韦娘的手，感觉到自己在颤抖之外，胸口犹如被一块大石压住，气闷地紧，眼前忽然一阵发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昏睡了多久，周围断断续续的总有脚步声和人声，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有些像是真的，有些却又好像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完全清醒过来是在一个午夜，床榻前趴着一个人，烛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动了动手指，想要起身，他却已经被惊醒。
　　“安安。”他坐直身子，坐到了我的身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还好，还好。”
　　头还有些昏，我望了望四周，这装饰有些陌生，这里并不是兰亭。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发烧了，昏睡了整整两天。”他取了一旁的凉毛巾，替我擦了擦脸：“饿了吗？”他拿了一旁的枕头扶着我靠好，走到了桌前，那里摆放着一些饭菜，转身冲我笑了笑：“你睡得太久，都凉了。我去厨房做些来。”
　　我冲他摇摇头：“不必了。你坐下吧，我不饿。”冲他招了招手，“你坐过来些，我想靠着你。”烛光柔化了他原本刚硬的面容，光晕中他的笑容带了几分温暖。
　　他慢慢走过来，坐到了我的身边，扶着我的肩，由着我靠在他的肩上，不知为什么，鼻尖一阵发酸，泪珠顺着面颊滑落，沾湿了他的前襟。
　　“安安，可是难受了，我去请大夫来。”
　　握住他的手，用力到自己的指尖都发麻，心里莫名升起一阵恐惧。
　　“别走，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他俯身，轻轻地在我的发丝上落下一个吻，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怎么了？小傻瓜，我一直都在啊。一直都在陪着你，倒是你，睡了那么久，真是叫人担心啊！”
　　“一直都在？”我抬头望着他的侧脸，却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一直都在？”
　　他低头，眼里是慢慢的温柔和笑意：“是，子君，我一直都在啊！”
　　发了疯似的推开他，起身往外跑，我不是卫子君，不是——
　　砰！
　　一脚踩空，从阶梯上滑了下去。
　　后头是急切的脚步声和满载着恐慌的声音。
　　“小心孩子。”
　　啊啊啊啊！
　　“夫人，夫人，夫人——”声音渐渐清晰，亮光进入视线，有人在叫我，是——韦娘：“夫人，快躺下，别乱动。”
　　孩子！我的孩子！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意外的平坦——
　　“我的孩子呢？”
　　“夫人别担心，小皇子没事，公主正看着他呢，倒是您，失血过多，昏迷了几日才醒来。”
　　“我要看孩子。”我掀开被子起身，可脚才刚落地，便软了下来。
　　“小心。”
　　“去准备些吃的。”他看了韦娘一眼，停顿了下，又叫住了她：“问问太医，哪些能吃的，再端上来。”
　　“躺着，才醒来别惹出别的事了。”替我掖好被角：“孩子很好，有姑母在照看，你不用担心。”
　　“我和墨谦——”
　　“别说话。”他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才刚醒，太医交代要多休息。旁的事之后再说。”
　　我起身，跪在床榻上：“妾愿以死明志，以证清白。”我不能让我的儿子遭受这样的污蔑，因为我的缘故背负耻辱。
　　他慢慢收回伸出的手，长叹了一口气：“安安。你知你和玉成最大的不同在哪儿吗？你从来不曾信朕。”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话，慢慢转身离开，没有看到我握紧的拳头和眼角滑落的泪水。不是不信，只是不敢信。昭颜，卫子君，哪一个不是全心相信，可她们落到的又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门很快被打开，
　　“安安。”
　　是母亲！她怀里抱的是——
　　“你可终于醒了，可把母亲吓坏了。”她将孩子交到我的手上：“看看吧，你的儿子，长得多精神。眉眼同陛下幼时一模一样，日后定也是个颠倒众生的主。”她伸手替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别哭，别哭，当了母亲，更该坚强些。月子里哭，对身子不好。”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靠在她的怀里：“孩子，说是患难见真情倒也不假了。你进宫，母亲原是担心的。可看这回，你昏睡的这几日，陛下守在你身边，寸步不离，母亲倒也放心了。”
　　守在我身边？我望向一旁的韦娘，见她对我点了点头：“这几日，陛下确实一直守在夫人身边。”
　　“可还有旁人来过？”睡梦中似乎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下母亲的脸色，才接着说道：“韦珏小姐还有——墨将军也来了。”
　　墨谦？
　　他也来了？
　　母亲略有些尴尬，“是陪着阿珏来的。他们已经订了亲了。是相爷的意思。避讳着倒是给了旁人可以诟病的说头，不如坦坦荡荡的见上一面。”
　　手不经意的碰到床塌，触手冰凉，却是一块玉佩，这是——
　　墨谦的虎纹玉佩。
　　那些究竟是我的梦还是——
　　真实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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