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和他面对面的这样坐着吃饭，并不是第一次，但是看着他对旁人嘘寒问暖还必须保持镇定，这还是第一次。手中的筷子已经快要被我捏的变形。顾长月好心的小妻子还笑眯眯的问我喜不喜欢象牙筷子，她可以替我准备一副。
　　她滔滔不绝的讲述着益州的风土人情和物产人物，从象牙讲到玉石，从吃食讲到书画。将的头头是道，顾长月听得简直心花怒放。
　　“我吃饱了！”放下筷子，猛的起身，倒是让满桌子人的目光都注视了过来。王元嘴里的饭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被我一惊，差点噎到。
　　“夫人。”先开口叫住我的是月牙，她拉住我的手：“夫人，你不必难过。虽然你的丈夫死在了战事之中，但是这次有益州兵士帮忙，一定能够大获全胜的。”她对我做了个加油鼓劲的动作，笑的像是一朵怒放的向日葵。
　　“战死？”我不由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眼还镇定自若的吃饭，不住地往月牙碗里夹菜的顾长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明泽的身上，这家伙究竟同月牙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他似乎也有些吃惊，拼命摇头表示无辜。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握住我的手：“姐姐，不是郡马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猜的。姐姐你看到我和长月哥哥感情这样好，似乎不是很开心，我想你应当是想到自己的丈夫了吧。”
　　确实想到了——
　　“看姐姐难过的样子，想来丈夫应当是不在了——”
　　这强大的推理能力——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如果姐姐不介意的话——”她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炯炯有神，简直让人无法忽视：“我替姐姐找个好人家如何？益州将士当中也有许多出众人才——”
　　“还真是让你费心了——”我咬牙切齿的看着顾长月，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奈何这丫头的爪子像是水蛇一样，一直扒着我的手不放。
　　“姐姐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眼睛大的还是小的，武功高强的还是文采出众的——”
　　王元已经起身过来帮忙了，苏颜憋笑憋的很辛苦，顾长月和明泽则相视一眼，看向月牙，一个宠溺，一个无奈。
　　“夫人，你慢一些。”刚刚那段插曲，让她慢条斯理的吃了个饱饭。我却还饿着，不对，已经饱了，气饱了。
　　“上官庭锦囊中所说的事情，你打算何时同王爷和赵将军提？”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她，对，现在确实不是赌气吃醋的时候。
　　“你真的相信上官庭的话？”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几次三番他都是在帮我。但是对这样扑朔迷离难以摸清意图的人，我始终无法全心信任。
　　“信与不信，夫人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她冲我点头行礼，而后与我侧身而过。
　　答案？
　　这答案我确实已经有了，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上官庭所说的天命，如果这一次的预言依旧正确，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所说的我与长月的那样的结局终究也是无法逃避的？
　　“看三哥你神采飞扬，战况应当不错。”苏颜接过他解下的铠甲，递了杯茶过去。
　　“安陵人在哪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
　　“王爷找我？”我走进大堂，刚刚在门口瞥见苏榭。他回来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看来那兵器制造图的价值，他看出来了。
　　他身侧站着几个人，看起来很是眼生，见了我进来，马上迎了过来。
　　“夫人。”
　　“两位是——”
　　“这两位是宜州有名的兵器师傅，也是负责官家兵器制造的。本王把你的兵器制造图给他们过目了。”苏榭虽然平素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是真正办起事情来，却颇有主事者的风范，能够叫人全心信任。
　　“不知夫人这些图是从哪里来的？”其中一个看起来老成些的匠师先开了口：“可曾试着打造过？”
　　“老师傅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这些兵器制造图虽然精妙，可是有些地方却不太合理，制成实物怕是有些困难。就如这门火炮，内缸的口径大小和点火处的距离以及弹药填充位置有一些不太恰当——”他说的很婉转，不过确实都说到了点子上。
　　上官庭留下的兵器很多，不过大多十分笨重，不易搬动，我想办法让人通知了苏衡，将这些兵器运走。画下了这些兵器制造图，带回宜州，希望能够派得上用场。只是我毕竟不是兵器师傅，即便是依葫芦画瓢，多少还是有不仔细周到的地方。
　　“以老师傅看，如果稍加调整，是不是能照着做出一样的武器来？”
　　“老朽可以试一试，不过可能要多试几次。”他皱了皱眉，似乎还有为难的地方。
　　“老师傅若有疑问，但说无妨。”
　　“夫人这图可是从上官家得来的？”
　　上官？他说的会是上官庭吗？
　　“老师傅认识上官家的人？”
　　“上官家是百年前的兵器大家，排名前十的神兵几乎全出自其中，不过四十年前满门被屠，而后销声匿迹没了踪迹。夫人的这些图，感觉带了一些上官家的影子。当然也可能是老朽想多了。”见我面色沉重，他尴尬的笑了笑。
　　我与王元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了答案。
　　上官庭，看来同这个百年兵器大家上官家脱不了关系。
　　“王爷。”收回心神，我叫住打算外出的苏榭。
　　“怎么了，本王要去安排一些制造这些兵器的材料——”
　　“宜州城内还有多少硫磺？”
　　“你问这个做什么？”
　　“半个月内，将宜州城内所有的硫磺收集起来。”
　　“夫人可是要制作火药？”
　　这位老师傅果然是行家。
　　“硫磺、硝石、木炭，都准备一下吧。”老师傅对着苏榭说道：“这些东西按比例混合，制作成弹药，填充到火炮之中，用以克敌制胜，应当可以事半功倍。”
　　“好，本王会吩咐人去准备的。”
　　“另外——”
　　“另外？”他才迈开脚步，见我叫他，只能再回头，索性靠在了门边：“还有什么吩咐？你索性一并说完吧！”
　　“请王爷下令，十日之内，坚守不出。”我话音才落，就见王元冲我点头，她应当已经明白了我的答案。
　　“十日？”苏榭不由笑出声：“虽然敌攻我守，持久应战，南燕讨不到便宜，可我们也占不到什么好处。虽有益州援兵，粮食补给，可最多支撑半月。苏榭那狐狸，一心系在徐州上，可不会管我们的死活。十日坚守不出，届时粮尽，我们只能困死在宜州城内。”
　　“夫人若是担心兵器研制时间，大可放心，虽然有些地方需要调试，但是也就这几页，最多不过三天便可——”
　　“十天，一天都不能少！”这是一场豪赌，若是输了，便是数万人的性命，为我的一个错误负责。
　　“我用性命担保，坚守十日，南燕必退。”
　　“给我一个理由。”他狐疑地看着我：“一个能说服本王的理由。本王不可能拿数万人的性命去开玩笑。即便你能用性命担保，届时城破，即便你身死，也无法挽回什么。”
　　“硫磺除了制作火药，还有一个用处。”我将上官庭所给的纸条递了过去。
　　他张大了眼睛，一时瞠目结舌：“蝗灾？”
　　我点头：“蝗虫密集，啃食作物，毁坏庄稼。届时南燕定要分心处理。”
　　“你怎么能确信南燕会起蝗灾？”他握紧手中的字条。
　　“久旱必有蝗。蝗虫极喜温暖干燥，南燕七年前便曾有过一次蝗灾，那时北宁还曾放粮救济，送了大量硫磺以助他们灭虫。那次蝗灾起因便是连年大旱，如今南燕三年大旱，多处田地缺水。若不是这缘故，他如今也不会起征战北宁的心思。十日之内，蝗灾必起。届时也请王爷，下令封锁，禁止任何人输送硫磺到南燕。”
　　以天灾终止人祸，这是一场豪赌，却未必不是一个解决的好办法。
　　“我愿立下军令状，若过十日，南燕不退兵，愿一死谢守城众将士。”
　　“夫人——”伸手阻止王元。
　　“王爷可以下决心了吗？”
　　“本王——”他虽还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好，十日。本王就守这十日。”
　　“什么人？”
　　我猛的推开苏榭，他返身站稳，拉住要跌倒的我。
　　苏颜已经拔下了插在门边的匕首，上头还有一张纸：“三哥——”她的脸色并不好。
　　“上面写了什么？”苏榭伸手接过，刹那间也变了脸色。
　　这是——”眼角扫过，那字迹却分外熟悉——
　　“温庭玉的字迹？”她在宜州？
　　苏榭伸手将字条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疯婆子！”
　　可上头的字却入印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以命易命！”
　　“她话里的意思是——”
　　“用——”苏颜开口替我解惑却被明泽打断。
　　“郡主！”
　　他们，有什么瞒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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