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走出地牢许久，他才停下脚步：“那些人都处置了吗？”
　　因为彭怀突然停下脚步，那人险些撞上了他，险险收住脚步，显得有些惶恐：“抓了，等大人处置。”
　　“格杀勿论，派人将人头高悬于城楼示众。”他沉下眸子，低沉的嗓音久久回旋着。
　　“是。”那人领命转身离开去执行。
　　“慢着！”我叫住打算离开的侍从：“好不容易抓住的南燕细作，大人不打算审问吗？”
　　“夫人，”那侍从有些尴尬的抽了抽自己的衣袖：“那些细作都是些无家无亲的死士，不会说的。”
　　两日的时间，彭怀连他们的底细都摸清楚了吗？
　　“那也不必示众——”这样高调的行为不是引得南燕挥兵云州吗？
　　“先去吧。”那人还要解释，被彭怀打断。
　　“那些并不是南燕人。”
　　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细作中，多半是北宁人。”
　　他的意思的——
　　“生养在北宁，却起谋叛之心，帮助外人，即便是活剐了他们，也不解气！不过是小惩大诫，让旁人谨守本心，别生旁的心思。”他一向笑面示人，像是一只笑眯眯的乖猫，可不经意间亮出的爪子，往往一招致命，让人看清自己低估的是什么样的人。这样激愤的模样也十分少见。
　　“大人带我到地牢去，是为了什么？”不会是专门为了恶心我吧？这样未免太无聊了。
　　“让夫人明白。是否有漏网之鱼，并不取决于鱼，而取决于网，网是否愿意让它有可乘之机？”他这样说，倒是让我不得不开口问了。
　　“大人刚刚在牢中所说的，徐州故意失守的事情是——？”
　　“自然是骗他的。”他恢复了那副笑眯眯欠扁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拳头发痒。
　　“夫人——”
　　“什么？”
　　“夫人是真想解宜州之围？”
　　“那是自然。”见他终于松口，我自然要趁热打铁：“大人愿意帮忙？”
　　“陛下心思细腻，彭怀自问不及其万一，不会存忤逆犯上的念头。”兜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不过——”
　　“什么？”
　　“陛下耳根子软，最受不得女人的话——”他神秘兮兮的凑到我的耳边说了一句，差点没让我吐出一口血。
　　“女人？”他说的真的和我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苏逾这个皇帝在臣下的眼中原来是这样的印象——
　　可我思前想后，没觉得苏逾能和好色扯得上关系？
　　“东风西风不如枕边风，忠言诤言不如吴侬软语——”我真的有一种他在耍我的感觉。可他这样严肃的说这话，却很难让人产生质疑。
　　“大人似乎很有经验！”
　　“经验倒是谈不上，”他忽然蹲了下来，随手抓起了一把细沙：“伴君如伴虎，即便陛下性子温软，可毕竟手握生杀大权，俯瞰天下苍生。其性便如这指间沙，你以为你能握住，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失去了。任凭你如何，他始终毫发无伤。”
　　指间沙？
　　这倒是个新奇的比喻。
　　“不过，这样的陛下，也有能说得动他的人。”
　　“谁？”
　　“皇后！”他起身，慢慢走到我的面前，对上我的目光，慢慢吐出剩下的两个字：“韦安！”
　　我不由倒退了两步，正靠在一棵树上。
　　他——
　　知道了！
　　“我——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这个时候只有打马虎眼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沙子：“顾长月此刻应当已经在益州了吧？”闲恬的微笑却又狡黠，安逸又张狂。
　　长月确实已经在昨日动身前往益州，时间不多，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分头行动是争取时间最好的办法。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他的赌术出神入化，我曾经同他学过一点皮毛，都可以横扫整个长安无敌手了，更遑论他这个本尊出手！
　　彭怀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在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他，究竟要不要说实话？
　　见我戒备的模样，他笑出声来，单手扶着树，“尽早过去吧。他在益州。你的话他应该会听上几分的。”
　　他说的他是谁？
　　他的微笑完全含蓄在口缝之间，口唇抿着的皱痕一直波及面颊，脸上的高凸与低陷几乎全以表示微笑的皱痕为中心。
　　“愿你一路顺遂。”他轻轻拍了拍树干，震感通过躯干传递到我的手心：“我在此坚守，等着开拔入宜州。”
　　他的意思是——他不排斥帮我们？可是为什么——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越发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应当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
　　还有他口中的他——
　　会是苏逾吗？
　　在这个节骨眼，
　　他怎么会离开需要镇守的长安，亲自到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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