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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很多年之后,我想起那一天,仍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去见了彭怀,也想不通他最后那样做的理由。
“夫人,来见我可有事?”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两只手肘支撑的放在桌子上,双手在身前交握:“王姑娘说大人您并不打算出兵宜州?”
他略微有些吃惊,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这并不是夫人应当关心的问题。”
“宜州是我的家乡,如今家乡蒙难,怎么能视而不见——”
“既然这样,那又为何接受王姑娘所请,到云州避难?”
“我——”没想到,反而被他将了一军。
他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双手按住两边把手,俯下身子,正对上我的眼睛,却不发一言。
对视的时间太久,久到我都忍不住躲闪。
他却忽然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曾经学过摸骨之术,骨骼经络不同于相貌,它无法改变。”我有些心虚,忍不住推开他,起身,他却加大了力道,叫我动弹不得。
“望大人自重。”放下脸来,他才慢慢松了手,露出一丝微笑。
“失礼了。”他没有坐回自己的椅子,反而抬脚勾了一张椅子,坐到了我的面前。
距离太近,让我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倒是他十分放松的靠在椅子上看着我。
“夫人既然来见我,应当想好了理由如何说服我?”
“七万浴血儿郎和数万无辜百姓的性命,难道算不上理由吗?他们死守宜州,等的就是援兵,就是粮草——”
“皇命不可为,何况,我也并没有违抗的打算。”他笑了笑:“曾有人和我说过,为官不必太无私,不必太清廉,也不必太正直,因为这三者往往死的快,连命都没有了,遑论为民请命?”
“那话不是那个意思——”在举荐他的时候,我确实曾经这样劝过他。那时是因为怕他那教书先生的酸腐性子会让自己吃亏,是怕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会惹麻烦才——
“哦,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为了让你——”等等,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这是在——在套我的话?
“为了什么?”他这神情分明就是在试探捉弄我。
“大人应当也看到了,如今并不仅仅是宜州,南燕细作已经渗入到云州来了。你按兵不动,将这些粮草安放在这儿,若是不慎,一把火被那些细作给烧了,该如何交代?陛下想瓮中捉鳖,是否有想过,再严密的计划,也会有疏漏之处,再紧密的网,也保不齐没有漏网之鱼。”苏逾的算盘是打得很响,可如果在他对南燕形成合围之势前,这些粮草就出了事,援兵就出了事,那么他该如何收场?
宜州失守,真的一点都不会影响到军心,影响到民心,引发那些藩王兔死狐悲之感吗?
他收起了脸上似是而非的笑容,手指在手背上不断磨蹭着,似乎在思考我的话。
而后,却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容太过诡异,有些骇人。
“你——你笑什么?”
“时候差不多到了。”
时候?
什么时候?
在我分神思考的时候,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大人——”
“进来吧。”他起身,将那椅子轻轻往旁边一送,送回了原地:“找到地方了?”
来人正要回话,可看到我的瞬间,闭上了嘴巴,去查看彭怀的神情。
“直说无妨。”彭怀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我一眼,只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三里外的巨龙坡。”
“人数?”
“四十八人。”
“都在那儿?”
来人摇摇头:“混迹在军营士兵中,米铺伙计中,还有逃难的百姓中——”
“夫人。”他忽然转头看我,冲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去——去哪?”
见我不动,他索性伸手拉了我的手,将我推出了门外,倒是让那个回话的人有些骇然,侧目望了我许久,差点忘记收回自己的目光。
“欣赏一出瓮中捉鳖。”他笑意满满,可目光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见血封侯。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惨烈的哭声和恶毒的怨咒,走向死亡和地狱的通道。
即便我不害怕这样的地方,却也始终无法习惯。
才一靠近,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烧焦味迎面而来,不由让人作呕。
他并没有理会我的不适,只是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自然不会在他面前露怯,忍住退后的脚步,压抑胃部翻滚,迈开脚步。才走了几步,属于地牢的那种绝望和死寂的味道就让我透不过起气来。稍稍停下了脚步,彭怀慢悠悠的走到了我的前面,他后头的随从小心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望了我一眼。
比起他的小心谨慎,彭怀那闲庭信步的模样更让人心里不舒服。
咬着牙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慢慢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那侍从:“是这里吗?”
那人点点头:“是。”
彭怀冲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过去,我挪动脚步,走到他的身边,站在他的角度,才发现,底下是个半人深的水牢:“这是——”那里用铁链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血肉模糊,让人害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身上的衣服——
这是——
在库房逃走的那最后一个人。
从那日到现在,不过两日的时间,他就已经,已经抓到了人。
他备手走下阶梯,走了几步,见我不动,转身,冲我挑了挑眉,示意我跟着来。
随着我们的靠近,原本还低垂着头的犯人,忽然激动的挣扎起来,激烈的挣扎扯动了绑着他的铁链,摩擦之间发出硁硁的声响,甚至还不时有火花闪现。
“赤木将军,不愧是南燕第一勇士,这水牢的滋味如何?”彭怀笑着开口。
赤木——
这人同赤木舒是什么关系?
“呸!”那人吐出一口血水,“狗贼!”
“你派人烧我粮草,又乔装我兵士,放火烧王府,盗取我虎符,倒头来倒是本官成了狗贼了?行军打仗,明谋暗算,手段计谋,谈不上卑鄙无耻,不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就谈不上大将了。”
“呸,你北宁老狗,早就被我南燕打趴下了,和你爷爷这儿逞威风?你若是敢杀我,他日我叔叔杀进北宁来,叫你一家不得好死!”到底是行军打仗的军人出身,虽然被打得半死,但是骂起人来倒是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吃亏。
“在这水牢呆了两日,还这么有气力?看来第一勇士之名也不算虚名。不过你的话中有几句错了。第一,徐州失守,不是你南燕兵士无敌,而是北宁有意相让——”
这是什么意思?
我扭头去看彭怀。
徐州明明是因为粮草被劫,失援受围而被攻下的啊。
“第二,”他看了我一眼,不过动作很快,若不是我刚刚好回头,几乎就要错过,“本官孤家寡人,早已没了家眷——”
虽然知道他对金迪并没有多少真心,可是听到他这样直白的开口,多少还是替金迪觉得可惜的。我能看得出来,他们成亲之后,金迪对他是用了心的。
“今日来,也不是为了从你口中得知什么消息?不过是来同将军对一对,南桥、杜明、李成业——”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那些名字,原本还高昂着头,保持着一份高傲和骨气的人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和震惊,嘴里喃喃自语着:“不——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
那些在来的路人,侍从报给他的名字,他竟然一字不漏的都记了下来,连侍从都要看着名册才能说出来,他竟然一字不漏的都记了下来。而现在,这些名字成了打击一个人的心性最好的武器。
“赤木将军,你们四十八人半月前进的云州,潜伏于此,为的就是烧粮草,引内乱,本官说的可对?厨师、米铺伙计、守城哨卫——”他一字一句,描绘出一幅画卷,描述着这四十八人从到达云州之后的一举一动,好像亲眼所见一般。
“你跟踪我们?”赤木的坚持已经被他完全打破:“不可能,不可能的,你怎么会知道——”
彭怀笑了笑:“不过是些小把戏。本官不才,在北宁居于末流,可连本官如此一个末流,将军都无法对付,你南燕想取我北宁江山,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厉声而出,吓得他身侧退后了几步,连我的腿都有些软了。
“走!”他不再理会后头失了心神的囚犯,潇洒的转身离去。
侍从连忙起身,小跑跟了上去。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不是吗?”对上那囚徒的眼睛,已经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死意。
不战而屈人之兵!
彭怀啊彭怀,即便当初没有我的举荐,以你之才,只怕相位迟早也是你的囊中之物。无怪乎,祖父说,彭怀有王佐之才,为相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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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直觉得好皇帝的标准在用能人,某种意义上苏逾其实应该算的上是个称职的皇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