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压低身体，尽量贴近草丛，使自己没于一片草色之中。
　　“要管这闲事吗？”我笑着问他，手不自觉的按住腰间的宝剑，跃跃欲试。
　　“自然要管。我好歹也是宜州州牧，不曾名正言顺的免职卸任。我宜州百姓，没叫外敌打死，却叫自己人给欺负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他顺着草丛慢慢移动脚步，一点点的向他们靠近，确认前方没有危险之后，朝我做了个动作。
　　收回落到那些人靴子上的目光，我跟了上去。
　　穿着官靴打家劫舍的山贼倒是闻所未闻，值得会上一会。
　　距离已经足够近了，长月停下了脚步，我屏住呼吸，宝剑已经出鞘，只等着动作。
　　“大哥，这十七八个拖家带口的，居然只搜出了这么些银两，看来不给点苦头吃，他们是不会老实的。”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说着伸手拉过一个姑娘，往地上一扔：“砍她一只手下来，看他们还老不老实？”
　　他口中叫着老大的人却皮笑肉不笑的俯下身子去，拉了她姑娘起身，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黄泥：“姑娘不必害怕，我这兄弟过于粗鲁了。”
　　“大哥！”
　　“不是我们存心找你们麻烦，上头交代了，徐州人不得入州，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这是什么意思？
　　见他伸手去摸那姑娘的脸蛋，后者已经惊惧到全身颤抖，失声尖叫了。
　　“啊——”
　　在她转身逃跑的瞬间，一支冷箭穿过了她的胸膛。
　　随着尸身倒地，顿时鸦雀无声。
　　“留下买命钱，滚回徐州去。否则，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那头目抬脚踢了踢地上的尸首，伸手示意那大块头过去，大块头会意，将火折子递了过去——
　　“你——”
　　两个老夫妻冲了过去，大概是那姑娘的父母，刚刚被震慑到，没有回过神，这会反应过来，见那头目行这样灭绝人性的事情，顾不得自身安危——
　　我起身，想要出手，却被长月按住。
　　他摇摇头：“不可——”
　　“可是——”
　　犹豫间，那两人已经中箭倒地，连一声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出口，便倒地而亡，而后那头目依样画葫芦的烧了他们的尸身。
　　剩下的人已经没有敢再有所动作的，乖乖得将所有身家全都交了出来，不敢再有所藏私。在收完钱之后，那头目冲大块头使了个眼色，就见大块头高高举起了手，而后漫天箭矢从四面八方而来，犹如雨下，那十几个人刹那间成了刺猬。
　　他伸手捂住我的眼睛，将我护在怀里，可那血腥的一幕，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
　　和着风而来的浓重的肉焦味，让我忍不住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寂静的似乎只能听到风声，他才松开了手。
　　直起身子，脚有些麻，站不稳，还好他伸手扶住我。
　　“他们走了？”天色渐黑，太阳都已经落了山。
　　“嗯。”他点点头，起身，走到刚刚那些人呆着的地方，查看那些散落在地上没有烧着的箭矢。
　　“是哪路兵马？”他们不是山贼，更不是扮成山贼的官兵，他们无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句句都是上头交代的，这上头究竟是谁？敢下这样的命令，敢做这样欺上瞒下拂逆圣意的事情！
　　他略微皱了皱眉，看来还是个棘手的人。
　　他将箭矢递了过来，上头分明的刻着一个高字。
　　“高都云？”怎么会是他？
　　“陛下不是已经将他手中的兵权尽数交给了赵天德吗？怎么会？他哪来的兵马？”高都云和高太尉不可信的事情，苏逾已经知道了，对他们虽然暂时没有动作，不过也有了防备。
　　“若不是他暗中动手脚，那便是赵天德搞的鬼。”他跪了下来，伸手开始挖坑，似乎是打算埋葬那些已经烧成焦炭的百姓。
　　在他身边蹲下，砍了两截树枝帮着他一起挖，将那些人好好安葬了。可这并不能挽回什么，他们还是死了，而且就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却什么都没有做。
　　“还在怪我刚刚拦着你？”
　　摇摇头：“那些弓箭从四面八方而来，这四周怕是埋伏了不少士兵。”刚刚贸然出去，不仅谁都救不下来，还很有可能平白搭上自己。我能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不会存怪他的心思。只是看到这些无辜之人丧命，觉察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奈，心里有些伤感。
　　高都云还是赵天德？
　　若是高都云，那极有可能是南燕大将军王指使的——可若是赵天德，那他又是为了什么？他后头的人会是谁？还会是谁？
　　山路难行，只有星辰相伴，偶有两片乌云，略过月盘，点点阴影，顿失亮光。
　　“我们第一次遇见，便是在山里，没想到到如今还是在山里打转。”伸手弄了弄火堆，往里面添了点柴火。才到半山腰，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今夜云重雾浓，下山只能等到天亮了。
　　他又劈了许多树枝，扔在了火堆旁边：“若是战事停止，救了你大哥，我们也找个有青山，有绿水的地方，生一窝孩子，如何？”
　　“谁——谁要和你生孩子？”孤男寡女，虽然算得上是两情相悦，但是涉及这话题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的。
　　“不生孩子做什么？日后在一起的几十年，两两相对吗？那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仔细的打量着我的脸，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
　　这认真劲，让人恼羞成怒：“顾长月！”
　　察觉到我的怒火，他转过头去，肩膀一抖一抖的，还有低低的笑声传来。
　　这个混蛋家伙，我在心里咬牙切齿的咒骂道。
　　没有湖，所以没抓鱼，不过有那么两只倒霉兔子，不信成为了我们的晚餐。
　　“如果真的是赵天德，该怎么办？”我倒是不担心高都云，若是他，直接告诉苏榭和赵天德，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你觉得是不是呢？”取了帕子，替我擦了擦脸上沾到的灰，将烤好的肉递给我：“多吃点。”
　　“你怎么不吃？”从刚刚开始，他就只顾得替我烤东西，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吃。
　　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刚刚才葬好的新坟，在看了一眼手中的兔肉。
　　他刚刚捂住了我的眼睛，自己却一直——
　　“我去摘些野果给你吃吧——”
　　“不用了。”他拉住我，“我不饿。”
　　“长月——”
　　“嗯。”
　　“不是你的错，不要过于自责。”他心里或许比我还要难受。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而后用力打了下我的后脑勺：“我才不会自责呢！”
　　“顾长月！”这果然是个混球——
　　可是——
　　他虽笑着，眼底眉梢的落寞却丝毫未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