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宫人说你病了，原本躲在这儿看书。”他重伤突围，又长途跋涉，险些丧命，如今看来，气色稍欠，“怎么不说话？”
　　“陛下那儿，你可见上面了？”我求见了好几次，苏逾都避而不见，并不打算让我求情。
　　他摇摇头：“内朝大臣这几日都在议事，没顾得上。”
　　“韦烨是无辜的，我韦家也是无辜的，大哥不会投敌，韦家也不会做里应外合的叛徒——”我讶异自己还能这样平静的开口。
　　“你多虑了。陛下不会这样想。”
　　“他若是不这样想，怎么会避而不见，怎么会将此案交给彭怀审理，怎么会将韦照拼死带回来的血书弃之一旁——”祖父自小教我的忠君爱国，我自小敬佩的太子哥哥，如今却是如此对待忠臣，这不免让人心寒。
　　“才刚开战，便丢了徐州，陛下心中着急，想来应是没来得及顾上——”
　　“祖父病了这许久，他也未曾探望，未曾问上一句，反而提拔了王凌，让王凌和彭怀接手了祖父的责任。若不是他昏聩，那便是有意借此削弱韦家——”
　　“安安！”他打断我的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隔墙有耳！”
　　“呵——”我不由冷笑：“衡王何时如此胆小怕事了，我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对陛下，我想，
　　我真的从来没有看懂过。
　　高家、王家、还有墨家都已经接受了推恩令，就连先前还固执的几户世家都服了软，松了口。苏逾这手杀鸡儆猴，简直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韦家中平日里欺男霸女，霸占田地，仗势欺人的子弟，这几日被收拾了不少，在牢中大概可以围成一桌吃饭了。
　　这空缺下来的位置，让那几户接受推恩令的世家都安排人给填补上了。
　　“安安——”
　　“你不必说些什么，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平日里，这些话，都是我说与旁人听得。骗别人，也骗自己。”如今也骗不下去了。
　　“韦宿会平安无事的，韦家也不会有事——”
　　门突然被撞开，八宝跌跌撞撞的摔在了地上：“娘娘，不好了——”
　　“说！”我派了他去打听消息，注意韦家的动态。
　　“韦照公子，被，被拿了。”
　　“阿照！”我霍地起身，却被苏衡按住了：“知道了，先退下吧。”
　　他按住我，“你也知道，韦相病倒了，如今韦家靠的是你和御史，你不能自乱了阵脚。”
　　“王爷！”
　　“我也是时候去见见陛下了，这事，你听我的消息。不要冲动行事。”
　　他起身告辞，往门外走去。
　　正撞上迎面而来的谢渊，吓得往旁边躲了躲。
　　谢渊皱着眉走了进来，“这臭小子急匆匆的去哪？”
　　“我托太医办的事办的如何？”苏桓若不走，顾长月也走不了。如今看来，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陛下的能力，他若是想要追究，只怕一个都跑不了。
　　“他不想走，总不能捆着带走吧。”他有些无奈，坐了下来：“有这闲工夫担心别的，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朝中有人上了折子——”
　　“为什么？”哼，不会是为了替韦家求情吧？
　　“朝中有人给死小子上了折子，请封苏询为太子——”
　　这是——
　　“别激动。不是你韦家人，你该庆幸，韦家人还不至于蠢到这份上。”
　　“陛下如何答复的？”
　　“你希望他如何答复？”
　　苏逾如今这样大刀阔斧的整治韦家，是决计不可能册立苏询为太子的，只怕更有可能会旧事重提，让苏询——
　　“到临安赴任。”
　　“他疯了吗？临安临近徐州，如今正在战事之中，若城破，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这样的主意？”
　　“可在他心里，你韦家却也在这个时候打起了太子位的主意？”
　　“那不是韦家！”
　　“重要的是陛下愿不愿意相信。”
　　“我去找他。”
　　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毛毛躁躁的，真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却偏生流着我谢家的血，真是让人恼火！”
　　“太医——”
　　“闭嘴！我没让你开口之前，不许说话！”
　　“我——”
　　被他一瞪，我乖乖闭上了嘴巴。
　　“你娘大病初愈，你也是时候出宫去看看她了。”
　　“太医——”
　　“闭嘴！”
　　可是苏逾根本不可能会答应让我出宫的。
　　“我已经同陛下提过了，去相府替韦相诊脉。你换了衣服，跟着一起来。”他扔了一个包袱过来，不知道是哪里找到了，灰蒙蒙的。打开一看，是件长袍，和他身上穿的有七八分相像，不过略微看上去很新。好像是新做的，料子却有些旧。应当是做了一直没穿的。袍子边角有朵梅花。
　　这是——
　　母亲惯用的针法——
　　这衣服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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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逾对他多少还是尊敬的，他来去自如，几乎没有人敢拦，更多的时候只要一看到他靠近，远处的人便自发退避三舍。
　　到了相府门口，他却没有马上进去，站了许久，才慢慢迈开了脚步。
　　父亲见了我，有些吃惊，看到跟在我身后的谢渊，更是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
　　“不必说别的了，我来见她的。带路吧。”谢渊的态度倒是没有平日里和我说话的那股子嚣张和不屑，倒像是平辈论交，正经的要命，客客气气的，透着古怪。
　　母亲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修养了这些日子，如今已经能够起身了。
　　“我只当你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韦家了——”父亲的声音带着些苦涩：“这边请。”
　　母亲手里握着书卷，正靠在床头看书，可心思似乎也不在书上，双眼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听到父亲的声音，她才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目光，眼里露出些欣喜，待到看清了我身后站着的谢渊，便立时背过身去。
　　“可否容我单独同她说说话？”谢渊看向父亲，父亲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我抬脚想要跟出去，却被他拉住。
　　“你留下。来龙去脉总要告诉你的。”他难得这么和善，少了那些张牙舞爪的坏脾气，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倒像个清秀书生。岁月还是十分优待他的，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印记。
　　“公主——”他轻轻开口，母亲的身躯却随之一震。
　　他在床边慢慢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我曾经发誓不再见你，永远不会踏进韦家，如今为了我们的女儿冒着天打雷劈的惩罚来这儿找你，你是连见都不打算见我一面吗？”
　　母亲没有回头，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一般。
　　直到——
　　“翡翠屏风找回来了——”
　　“我没有拿它，我同你说过的，我没有拿过它。”她慢慢转身，泪痕遍布双颊。
　　谢渊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对不起。我知道如今说这三个字已经没了用处了。这些年，没说没做，你其实一直在记恨我吧。所以连孩子的事情也不对我提半个字。”
　　他忽然起身朝我走了过来，我下意识的戒备起来，却惹得他一声轻笑：“你只顾以父女情谊让我替你办事，似乎到现在连句父亲都没有说出口？”
　　“我——”斜眼去看母亲，见她冲我点头，可是对着他叫那两个字，实在有些别扭。
　　“父亲——”
　　虽然小声，不过还是叫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韦家的事情，我会想法子帮忙，尽力而为，之后，我亦会想法子，让女儿离开皇宫。我这样说，你同意吗？”他看向母亲，“宫中事繁复，即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事事如愿，陛下又雄心伟略，亦不会为女子折腰衷情，乱了方寸。”
　　母亲点了点头，“我让你父女生分二十几载，余下数年，就当是还你的。”她拉过我的手：“母亲这儿你不必担心。子女尽孝，并不一定要长伴身边，能觅得自己幸福，过得平安喜乐，不让父母牵挂，便是最大的报答。母亲知道你心中一直有牵挂之人，不是陛下，应——也不是墨谦。若那人还未娶，你便去找他吧。谢渊他——”她说着说着，抬头望了他一眼：“别的本事没有，护主自己的女儿应当还可以做到。”
　　“韦家如今逢难，我不能——”
　　“陛下今日所为，是有心为之。凭你一人之力，怕也无力回天。”
　　“可询儿——”
　　“母亲会代你照料他的，我毕竟是陛下的亲姑母，他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
　　“祖父——此事从长再议吧，待我见过祖父——”祖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选择在这个时候背弃他。
　　我起身，把时间留给他们。祖父多日缠绵病榻，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才走到祖父的屋子前，里头便传来了咳嗽声，一声重过一声。
　　“韦照出事，是你动——动的手脚吧——”他在同谁说话。
　　我快步走过去，推开门，那人见了我，一怔，而后迎上我的目光：“娘娘，此刻似乎不应当出现在这儿吧？”
　　彭怀！
　　“你来做什么？”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几步远：“这儿不欢迎你！你给我滚！”
　　“娘娘，如此待客之道，可不是一个大家女子该有的。臣来此，不过是代陛下慰问相爷，并同相爷说说朝中局势。临安王不日便要前往封地，日后见面机会也不多了，让相爷赶紧养好身体，同小王爷见上一面——”
　　“你——”
　　“娘娘千万不要动怒，怒急伤身，臣话既已说完，便告辞了。”
　　“尽会在背后使些小人手段，你这奸佞之臣，是我有眼无珠，当初竟向陛下举荐了你——”我真恨不得上前扇他两巴掌。
　　“娘娘提到举荐之恩，臣也不妨同娘娘说句实话。韦家出事，与臣虽有干系，但是之后种种，臣可没有动手。娘娘如此义正言辞，说是臣动的手脚，未免言之过早，韦家树大招风，树敌之多，不说旁的，单单就卫家这桩冤屈，就有不少人想要为他出头呢？”他嘴角微微上扬，举手作揖告辞。
　　卫家？
　　为卫家出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家？卫？卫子君！
　　是墨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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