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灯火

　　“等等。”抬手示意后头的宫女停下脚步。
　　里头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陛下如此一意孤行，违背先帝留下的旨意——”
　　这是祖父的声音！
　　李海见了我已经迎了过来。
　　“娘娘——”
　　“谁在里头？”他面有难色，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相爷吗？”没有否认，看来真的是祖父：“你可知道他们在争些什么？”
　　“娘娘，陛下今日并不方便，娘娘还是改日——”正说着话，门却忽然开了，祖父阴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从我身边疾步走过。
　　苏逾坐在龙椅上，面色不善，是震怒之后的模样。
　　地上是散乱一地的奏折，我俯身捡了起来，轻轻放回了案桌上。
　　“怎么来了？”见我收拾地上的残局，他的情绪已经稍稍有些平复下来，起身拉了我起来。
　　“陛下与祖父吵些什么？动静大的站在外头都能听得到了？”战事临近，他这些天的心情也显得十分焦躁，发火的次数不算少。
　　“朝中的一些琐碎事。”
　　李海已经带着宫人退守到门外了。
　　“是关于定安王的事情吧。”朝中动静我也有所耳闻，苏逾下诏让各州王爷出兵出粮，打的是一箭双雕的念头，既解决了南燕的问题，又能够削减藩王的兵力。虽然不少藩王不太热衷这诏令，可也至少会应付应付，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和苏逾唱反调。只有这定安王，竟然直接写了诏书给苏逾，说庐州山多地少，无粮可交，人口虽多，却多为老迈，无法上阵杀敌，语气冷硬，一点都不考虑苏逾的面子和心情，连起码的敷衍都省了。
　　定安王为人一向张狂，他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深的太-祖和先帝的器重，赏赐了丹书铁卷，无论何事，可免于一死。他一向说话口无遮拦，行事无所顾忌。前些年，因为口舌之争，杖毙了庐州州牧的儿子，朝中虽不是一所所知，可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没人敢说些什么。就连陛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如今苏逾下旨征兵，他竟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不得不说是打了苏逾一个大嘴巴。
　　虽然定安王为人德行有亏，不过和祖父却是有些交情的。当初祖父长子死于沙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宜江王动的手脚，故意拖延援兵，以致兵士粮尽马乏，被围困多日。朝中无人敢开口，甚至有人提出异议说他投敌叛国。只有他跳出来报不平。祖父长子死后，也是定安王替祖父多番寻找他的尸首，虽无所得，可这份情谊，韦家上下是记住了的。
　　这几日因为各藩王的举动，他本来已经事情不畅，加上定安王这奏折一上，更是如点了火的爆竹，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老匹夫，行事跋扈，早已惹了天下人不忙，竟还敢同朕讲民心，谈仁义，朕要收拾了他，谁敢说不？”才只是提到这三个字，他原本竭力平复的情绪又一下子拔高了。看来这位陛下的亲叔叔，这回真的是大大的给了他一个难堪。
　　“陛下稍安勿躁，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定安王许是对前方战局不太了解——”虽然我也不大看得上他，游历庐州时，庐州百姓对他多是怨声载道，但是毕竟他于韦家有恩——
　　“你也为他求情？”
　　“陛下——”
　　“你可知他做了些什么？”
　　“做——”不是只送了奏折来拒绝出兵纳粮吗？
　　他取了桌上的奏折递给我：“看看吧，看看吧！”他拔高了声音：“折帝旗，骂来使，斩军马——”
　　这——
　　“他没有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就休怪朕不顾叔侄情谊。来人——”他叫了一声，李海已经迎了过来。
　　“传朕的旨意，西陵派遣使臣和亲，请各藩王献郡主，议和亲之事。抗令者，以谋反论处！”
　　“陛下——”
　　这个节骨眼论什么和亲的事情，这是——
　　转念一想，这是计谋——
　　众所周知，定安王只有一女，甚为宝贝，若是此女到了长安，定安王怕是坐不住了！
　　他这是要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陛下请三思而行，如今外患未解，若平白处置了定安王，只会惹得人心骚动，君臣离心离德，于前方战事并无助益——”他不是冲动的人——
　　李海站在边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被苏逾一瞪，立时撒开丫子跑了。
　　“此事朕不想再提。你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
　　“臣妾——”
　　“朕前些日子让你规劝韦相接受分家之事，进展如何？”
　　“臣妾有愧。”
　　“你自幼有抱负有想法，愿为主分忧。朕问你，如今这朝堂，谁为君，谁为臣？为主分忧，谁为主？朕不排斥朕的皇后通权谋，有韬略，只要这些不是用在朕的身上。”他一步一步紧逼，将我逼到了角落，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朕不愿凡事做的太绝，想于这些世家一条活路，就端看他们识不识这个抬举了？”
　　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只能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
　　祖父，这回，怕是真的惹怒他了！
　　幼鹰俯首，只为蓄势，一旦振翅高飞，曾经让他低头的屋檐就休想再禁锢它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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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出事了！
　　北宁与南燕第一场大战，在徐州擂响战鼓。
　　战事进行了七天七夜，南燕分兵数股，声东击西，袭扰不断却无大动作。只围困徐州，却不主动进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两军对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北宁却在粮草运送上出了问题。
　　原本应该到徐州支援的粮草却迟迟没有动静。
　　接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在战事开始之后一个月了，徐州粮尽失守，消息还是衡王冒死重围带出来了。
　　陛下震怒，立时派了赵天德领兵赶往宜州，协助宜江王和墨谦抵御宜州，并以宜州为据点，夺回失守的徐州。
　　负责给大哥运送粮草的韦烨身死，副将马怀年被关进了大牢，接受廷尉审讯。
　　徐州失守，大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给大哥护送粮草的却是韦家人，是我的堂兄。祖父接到这个消息，便病倒了。家中一切事情，暂且由父亲处理着。
　　在韦家出事的当天，我便去了未央宫，想同陛下求情。韦家虽平日里有恃功而骄的不妥之处，但是祖父和韦家对北宁的忠心却是天日可鉴的。
　　可苏逾似乎知道我想说些什么，避而不见。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我竭力使自己保持平静，不想给韦家丢脸，即便是败，也要败的有骨气。
　　“娘娘哪里话？臣只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来给娘娘送些东西。”他手中握着的是——
　　是我让李海呈送给陛下的韦照带回来的韦烨的亲笔血书！
　　怎么会？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我一直知道彭怀是个聪明人，他有谋略，有胆识，只差一些时机，我愿意给他这些时机。希望他能以一技之长，为国效力，如今，他倒是做到了，可却是——
　　“负责审讯马怀年的是你还是莫廷芳？”他对韦家有怨，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只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莫大人负责又如何？臣负责又如何？若真是无辜，自然不会妄断。”
　　“彭怀！”我握紧手中的杯子，真怕自己忍不住下一秒就会丢过去：“韦烨的先锋官是你的人，路也是你们带的。如今出了事情，你敢说同你没有半点手段？我知道你恨我，可没有想到你会用上这样的手段——”
　　“娘娘！”他厉声打断我的话：“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娘娘如此信口开河，为了脱罪，中伤臣下，实在不是一朝国母该有的作为！”
　　“你敢说马怀年不是徐州人，不是你的同乡？”他竟敢还敢——还敢拿一朝国母来压我——
　　“臣是徐州人，难不成所有徐州人都与我有关？都是受了我的指使不成？”他直视我的目光，没有丝毫的怯懦，好像我真的冤枉了他一般，若不是，若不是韦照拼死回到长安报信，带回那封血书，我还真信了他。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本宫不信，你能一手遮天！”
　　“娘娘，天可蔽日，即便是如日中天，也难逃日薄西山。天子之威，令固山河，不容他人威犯。”他留下模棱两可的话，还有那封血书，我却再难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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